第147章
“皇姐。”他文不对题地道,“有我在呢。”
桓悦的声音柔和,几乎要滴出水来:“是朕之过,委屈皇姐了。”
知道的太多总会疑心生暗鬼,郑王眼皮直跳,看这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处处透着无尽的暧昧。老头辈分高地位尊贵,这辈子自认行得端坐得正,再没见过此等令人瞠目的事,太阳穴突突作响,生怕其他人看出点什么来,桓氏声名砸在今日。
“皇上!”郑王二话不说擡步出列,高呼一声皇上。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郑王身上,上至皇帝,下至宗亲朝臣,全部看了过来。
郑王满脸正气凛然,朗声道:“南朝狼子野心,意欲炮制流言,引得大晋朝局生乱,永乐郡主流言兴起,便是由此而生。”
说完前半句话,郑王习惯性地微微一顿,正要接着说下去,忽而身旁簌簌作响,只见内阁首辅王宣越众而出,拱手道:“皇上,臣附议。”
郑王:“……”
郑王:???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你附议什么?
紧接着随着王宣说出下一句话,郑王立刻眼前一黑。
王宣说:南朝固然狼子野心,朝中却也有人枉顾大局,真相不明前便在其中搅弄风云,意图从中渔利,恳请皇上严惩。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王险而又险咬住舌尖,才没有脱口咆哮出这句话。
王宣这一句话出口,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他自己不怕得罪人就算了,还顺势把郑王也拉下了水。
“此言有理。”皇帝淡淡道。
下一秒,王宣已经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本烫金封皮的奏疏:“皇上,臣记下了数名暗中生事的人及其不法事端,请皇上过目。”
郑王顿时就明白过来,王宣敢出头得罪这么多人,背后必然有人为他作保。
不用说,为他作保的必定是皇上,皇帝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意欲反击,其中或许还有永乐郡主的手笔。
身为大宗正,今日宗亲朝臣齐聚文德殿,郑王理所当然站在宗亲一列第一个。此刻他如芒在背地感受着落在脊背上的、有如实质的灼人目光,只能竭力擡眼注视着御阶之上,试图用目光传达出内心的哀怨之情——皇上你不能把老臣架在火上烤啊!
最先注意到郑王哀怨目光的是明湘,她表情不变,借着广袖遮挡,轻轻扯了扯桓悦的衣袖。
桓悦轻咳一声,终于涌上了一点迟来的、对郑王的愧疚。拿郑王的话作筏子并不是他的意思,纯粹是王宣自己随机应变,不过现在不是拆王宣台的时候,于是桓悦很有良心地别开了眼,没和郑王对视,手一扬,哗啦一声,那本烫金封皮的奏疏重重摔落在地。
一片死寂声中,少年皇帝的声音既轻且缓,却带着令人心底生寒的、不容置疑的冷淡:“抓起来。”
——皇帝甚至都没翻开那本奏疏看上一眼!
部分脑子不够灵活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随着皇帝那一句轻飘飘的吩咐出口,仿佛戏台上‘埋伏刀斧手于帐后,摔杯为号’的戏码,一队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涌入殿中,如狼似虎地径直扑了上去,在一阵惊呼声中,数名朝臣宗亲被硬生生按住,径直拖了出去。
“皇上!”左都御史邓诲难以置信地跨前一步,既惊且怒——他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是皇帝和王宣早就商量好的——但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在文德殿上,在满朝公卿宗亲众目睽睽之下,审也不审,当场令御前侍卫动手拿人!
皇帝的目光投向他,声音温和而隐含森冷:“邓卿?”
邓诲没来得及在心里痛骂皇帝过河拆桥,刚利用他夫人替永乐郡主洗清了污名,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他刚要据理力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张开的嘴慢慢闭上了。
不能在这个时候和皇帝争执。邓诲想。
无论永乐郡主身份查出来到底如何,南朝的目的事实上已经达到了一大半——永乐郡主被逼回京,鸾仪卫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不得不暂时停止一切明面上的活动,自然也无法继续与采莲司打得你来我往。而与此同时,永乐郡主的身份问题,也炸出了朝廷内一群心怀叵测欲从中得利的人,接下来的清算必然引得朝局有所动荡。
在这个时候,邓诲必须确保朝局的动荡尽可能小、尽可能平稳,他可以私下进谏,但绝不能站出来和皇帝据理力争,进一步激化可能存在的朝局矛盾。
邓诲不想被别人看作可以利用的一把刀,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不介意为了公道冲在最前面得罪人,但他绝对不愿意为了可能有问题的人罔顾大局而激化矛盾。
御阶之上,桓悦无声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邓诲再度开口,说出的话却与旁人所想风马牛不相及。
他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那些被不容分说押出去的同僚,擡起头时目光落在了御座旁的永乐郡主身上。
邓诲说:“臣请永乐郡主暂且回避。”
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微微惊愕。
今日并不是正经的大朝会,之所以公卿朝臣们来得比大朝还齐全,甚至连带着不准参与政务的宗亲也来了,为的正是永乐郡主的身份这件事。永乐郡主正是其中的主角核心,邓诲一直一言不发,出口就要把永乐郡主弄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一片喧哗的大殿里,或许只有桓悦、明湘以及郑王三人猜到了他话里的真实含义。
有了郑王妃与邓夫人两位德高望重的贵妇出面亲自验看,永乐郡主的身份现下算是无可置疑了。然而这殿里只有四个人知道,永乐郡主的身世根本是造假,郑王妃和邓夫人不是证人,恰恰是她们帮忙隐瞒了永乐郡主的秘密。
假的真不了。邓诲在桓悦的游说下松了口,同意让自己的夫人出面作保,但这不意味着他对明湘毫不忌惮。
一个南朝派来的、偷梁换柱的假郡主,这么多年来和南朝完全没有半点瓜葛,可能吗?她在大晋身份尊贵根深蒂固,甚至有皇帝亲自出面为她弄虚作假,一旦她怀有异心,在大晋搅弄风云真是比吃饭喝水还容易!
邓诲那句话的真实含义,根本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是要请永乐郡主彻彻底底回避,从此远离朝政。
御阶下,邓诲的目光不闪不避,哪怕迎上明湘的目光,也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明明距离不算很近,但奇异的是,明湘仍然从邓诲眼底清清楚楚看出了他的意思:我站出来帮郡主作假,安了朝野上下的心,那么现在,郡主是不是也该拿出诚意来,让微臣安心呢?
刹那间明湘念头一转,已经做出了决断。
她的手指仿佛无意般从桓悦的掌心一划而过,止住了他尚未出口的话语,二人目光交错的刹那,明湘俯身行礼:“皇上,妾先告退了。”
就在那一瞬间,桓悦正要开口,邓诲的脸上则浮现了极轻微的诧异之色——他倒是真没有想到,永乐郡主居然这么好说话。正在这时,殿门口喻九拔腿急奔而入。
“皇上!”桓悦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今日听到的第几声呼唤了,喻九大冷的天淌出了一脑门热汗,显然是一路匆匆赶过来的,“皇上,盛仪郡主在宫门前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