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精心编排的“日常”
第14章精心编排的“日常”
一次晚餐,精致的菜肴如同冰冷的蜡像陈列在光洁的骨瓷餐盘中。
林予安机械地用银叉拨弄着盘中的食物,毫无食欲。周聿深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慢条斯理地切割着一块鲜嫩的牛排,姿态优雅如同在进行某种仪式。餐厅里只有刀叉偶尔碰触盘子的细微脆响,死寂得令人窒息。
一个穿着深灰色制服、头发花白、面容刻板如同古旧木雕的老仆,无声地走上前,为周聿深手边空了一半的水晶杯斟上冰镇的矿泉水。他动作精准,姿态恭谨,眼神却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波澜。
林予安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老仆布满皱纹的手背,那里有一道极深、极长的陈旧疤痕,如同扭曲的蜈蚣,从手腕一直蜿蜒到袖口深处,透着一种狰狞的过往。
老仆斟完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微微躬身,用平板无波、如同机器合成般的声音低语道:“先生,老宅那边来电话,询问您关于下月祭扫的安排。老夫人当年的‘契约’文书副本,管家说需要您亲自过目确认存放位置。”
“契约”文书?
林予安拨弄食物的手指猛地一顿,银叉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立刻擡起头,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老仆!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失序狂跳!老夫人?周聿深的母亲?契约?!
周聿深切割牛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擡起,只是极其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仿佛老仆提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琐事。
老仆不再言语,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入餐厅角落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林予安在巨大精神压力下产生的幻觉。
但林予安知道,那不是幻觉!“契约”、“老夫人”……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周聿深的母亲……也曾经签订过某种“契约”?什么样的契约?她的结局如何?那个老仆……他称呼周聿深为“先生”,却称呼周聿深的母亲为“老夫人”,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感?那道狰狞的旧疤……他是什么人?在周家多久了?他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瞬间填满了林予安的脑海,驱散了片刻的麻木,带来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欲和更深沉的寒意。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了解周家,了解这个将他拖入深渊的、深不可测的家族。那个老仆,如同一把无意中插入锁孔的、锈迹斑斑的钥匙,虽然无法立刻打开秘密的大门,却让他窥见了门后那无边黑暗的一角。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冰冷的食物上,指尖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周家的阴影,如同实质的浓雾,带着更刺骨的寒意和更令人窒息的沉重,悄然笼罩下来,让他对逃脱的绝望感,沉入了更深、更黑暗的海底。
奢华的主卧,如同一个巨大的真空罐,吸走了所有鲜活的声响。林予安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丝质的睡袍松垮地挂在清瘦的肩头,更衬得他形销骨立。他缓缓踱到那扇被永久锁死、加装了合金格栅的巨大落地窗前。
窗外,半山之下,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勾勒出林氏集团总部大楼那熟悉的、曾象征着他毕生奋斗目标的轮廓。此刻,那座大楼灯火通明,在夜色中重新挺立,像一个劫后余生的巨人。
财务简报的冰冷文字还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核心资产解冻完成,银行授信恢复,与‘寰宇科技’的关键并购案已重新启动谈判,预计将带来显著协同效应……”周聿深兑现了他的承诺,用难以想象的庞大资本,将濒死的林氏硬生生从悬崖边拉了回来。父亲那边传来的消息也趋于稳定,昂贵的进口药物和顶级专家的会诊稳住了病情。母亲电话里的声音,终于不再带着强忍的哭腔,甚至透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欣慰。
他成功了。
他用自己换来了林氏的喘息,换来了父亲的生机。
这本应是值得狂喜的胜利。可林予安看着玻璃倒影中那个苍白、空洞、眼神灰败的自己,嘴角却无法牵动一丝一毫的弧度。胃里翻涌着熟悉的、冰冷的空虚感,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悖论感,像一副冰冷的镣铐,紧紧锁住了他的灵魂。
他是林氏的“功臣”。没有他签下那份屈辱的契约,林氏早已破产清算,父亲可能已经……他背负着整个林氏和数千员工家庭的期望,像一个牺牲自我换取部落存活的远古祭品。这份沉重的责任感,是他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用以支撑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浮木。
可同时,他更是周聿深牢笼中无法逃脱的囚徒。那面钉满偷拍照的墙,那句冰冷的“注定是我的”,周家深不可测的阴影,还有那个老仆口中关于“老夫人契约”的只言片语……都如同冰冷的铁条,将他死死焊死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里。
周聿深兑现了契约的商业条款,却将他这个人本身,牢牢地攥在了手心,作为这场“交易”真正的、永不失效的抵押品。
他的身体,他的意志,他的喜怒哀乐,甚至他过往的人生碎片,都成了周聿深私人收藏馆里一件被精心展示的“藏品”。
玻璃窗冰冷地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容。林予安缓缓擡起手,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触碰着倒影中那个遥远而模糊的林氏大厦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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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漫无目的的来到花房,阳光被昂贵的防紫外线玻璃过滤成毫无温度的苍白,均匀地洒在恒温恒湿的玻璃花房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人造的、甜腻到令人窒息的兰花香气,混杂着泥土被精心调配过的潮湿气味。林予安穿着质地柔软却毫无个性的米白色家居服,赤脚踩在恒温地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株花瓣边缘已经卷曲的蝴蝶兰。
“它需要更多湿度,但根部不能积水。”周聿深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距离近得气息拂过林予安的耳廓。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无声无息,如同这座精密牢笼的一部分。
他伸出手,覆盖住林予安放在花盆边缘的手,带着他调整了旁边智能加湿器的数值。动作看似温柔,力道却不容置疑,林予安的指尖在他掌心下僵硬如铁。
“记住,平衡是关键。过犹不及。”周聿深的声音带着一种导师般的循循善诱,眼神却像在调试一件精密仪器。
这就是林予安被精心编排的“日常”。
清晨七点,在智能窗帘无声滑开时醒来。
八点,营养师精心配比的早餐。
十点,被“允许”在这座造价惊人的玻璃花房里“照料”这些娇贵的植物——与其说是照料,不如说是周聿深驯化课程的一部分,学习精准、服从、以及欣赏他所“赐予”的“美好”。
下午是阅读时间,书籍由周聿深亲自挑选,清一色的金融巨鳄传记、冷硬的历史权谋,或是一些描述极端依赖关系的心理学著作,封面在书架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晚餐是仪式,长长的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的脆响和周聿深偶尔关于市场动向或某件艺术品的冰冷评述。
夜晚……则是属于周聿深的绝对领域。规律得如同瑞士钟表,奢华得令人绝望,目的只有一个:用黄金的丝线,一寸寸缠绕他的意志,直至麻木。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形的刀。
当林予安在某次晚餐后,鼓起残存的勇气,提起沈薇的名字,声音干涩:“她……以前最喜欢这种蓝莓芒果蛋挞……”
周聿深切割牛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未擡,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沈薇?你记错了。她芒果过敏,从不碰任何含芒果的甜点。你上次生日,她特意叮嘱过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