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新时
又逢新时
邺都的雪还未化尽,崔泠展开崔灏的来信。
信中只报平安:
「北境大雪,狄人新节偷袭,我军小胜。满儿助军医护伤,将士皆赞其坚韧。安好,勿念。」
崔泠指尖却停在坚韧二字上。
“素心,取我妆匣最底层的那个木盒来。”
崔泠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截枯松枝,来自柳溪镇。是当年离开老屋搬去镇上时,崔泠折下的。
崔泠将它小心裹入信中:
「予姝:
邺都春雪初融,园中你栽的忍冬已抽新芽。随信附柳溪老屋松枝,想你或念此气息。北境苦寒,然松柏耐冬,春来自青。
盼归。
长姐昭蘅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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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姑娘……”伤兵嘶着气,“前日多谢你救我。”
阿满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端起铜盆转身,却撞见楚云舒立在帐边。
“嫂嫂。”
楚云舒递来一物:“邺都来的。”
信笺展开,松枝掉落掌心,枯朽的枝干带着遥远而熟悉的气息。
帐外风雪呼号,阿满将松枝收进衣襟,裹紧皮袄,登上烽火台。这是她主动求来的差事,此处最靠近狄人活动区。
“小满姑娘,这活儿苦。”老兵递来馍。
她掰开馍分他一半:“不苦。”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阿满倏然起身,目所及处,一队狄人斥候正在河谷逡巡。
“十二骑,轻甲弯刀。”她冷静报数,“未携攻城械,应是探路。”
老兵急忙点燃狼烟。赤烟冲天而起,十里外巡防的崔灏立刻调转马头:“烽燧有警!”
狄人斥候见行踪暴露,策马疾退。
值哨轮休的日子,阿满依旧沉默。烽燧上的利箭射穿了敌人,似乎也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属于少女的鲜活气。
伤兵营的血腥与哀嚎,烽燧台的孤寒与杀戮,一层一层裹住了她。
楚云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走到阿满身边,身影投下一片阴影。“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阿满擡头,“出去?”
“离营四十里,有个小镇,今日逢集,带你去逛逛。”
阿满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楚云舒的目光仿佛看透了她心底逃避的念头。最终,阿满还是默默起身。
楚云舒策马带她踏出军营辕门,路过一片覆盖着残雪的荒原,地势渐渐开阔。骑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地平线上,嘈杂的人声隐隐传来。
集市搭了不少棚子,摊位杂乱地挤在一起。这里没有邺都的石板路和雕梁画栋,没有精致的绸缎和熏香,只有最原始,最粗粝的交换。
人群摩肩接踵。穿着厚皮袄、脸庞被风霜刻得黝黑粗糙的牧民,赶着成群的牛羊。穿着旧皮甲、眼神警惕的边军士兵,挤在卖烈酒和肉干的摊子前。裹着头巾、只露出眼睛的西域商人,守着摊开的地毯和香料。
这里喧嚣、嘈杂,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
阿满下意识地抓紧了楚云舒的衣袖,楚云舒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穿过拥挤的人流。
“看一看,刚剥的雪狐皮,暖和得紧咧!”一个粗豪汉子抖开一张雪白的狐皮,毛尖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刚出炉的烤馕,羊油烤的!”裹着头巾的妇人吆喝着,面前的火坑里炭火通红,馕饼烤得焦黄。
“上好的青盐,不掺沙子,换皮子,换药材。”盐贩子敲打着木箱,声音浑厚。
打铁声从不远处传来,铁匠铺前火星四溅,几个士兵正围着看新打的马掌。
楚云舒在一个卖热汤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跛脚的老兵,大铁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浓汤,里面沉浮着大块的带骨羊肉,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
“两碗。”楚云舒放下几个铜钱。
老兵麻利地盛了两大碗热汤,汤面上飘着油花,同时递过来两块烤得焦香的杂粮饼。
阿满捧着大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暖着冻僵的手指。她学着楚云舒的样子,撕下一块饼,泡进汤里。吸饱了汤汁的饼块软韧咸香,羊肉炖得酥烂脱骨,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犷风味。
热汤下肚,一股暖流从口中直冲四肢百骸,驱散了身体积攒已久的寒意。她安静地喝着,紧绷的神经在热汤和喧嚣的人声中,竟奇异地松弛了不少。
楚云舒没说话。
吃完东西,楚云舒带着阿满继续逛。她们在一个卖皮货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老牧民,他面前摆着各种鞣制好的皮子,还有用骨头、兽牙打磨的小玩意。
楚云舒拿起一把插在皮鞘里的匕首。匕首样式简朴,刀柄缠着防滑的皮绳。她拔出匕首,刃身线条流畅。“看看。”楚云舒将匕首递给阿满。
阿满接过,她试着挥了挥,短小锐利,非常适合贴身携带和近身格斗。
“喜欢吗?”楚云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