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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问心

松风问心

崔泠回到邺都的第三十七天,处理完第五桩崔府田庄纠纷,合上第十本账簿时,窗外已暮色沉沉。

素心轻手轻脚地进来添灯油,见她揉着眉心,忍不住道:“小姐,该用膳了。”

崔泠“嗯”了一声,却未动。案头堆着的诗会邀帖、族中账册、母亲叮嘱相看郎君的名单……她忽然觉得透不过气。

“素心。”她忽然起身,“明天去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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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山风仍带寒意,崔泠勒马崖前时,松涛声如潮水般涌来。远处群峰浸在暮霭里,崖边那株老松依旧虬枝盘结,只是比记忆中更苍劲了些。

她解下斗篷搭在鞍上,忽听身后枯枝断裂的声响。

“迷路了?”

熟悉的嗓音传来。

崔泠回头,百里琂立于十步外,手中还拎着个青竹酒筒。山风掠过他的发带,他眉间笑意未藏:“果然是你。”

崔泠挑眉:“庄主这般警觉,难怪无咎山庄密道无人能破。”

“警觉?”百里琂走近,将酒筒抛给她,“山脚暗哨见个姑娘策马直奔崖顶,如此招摇。”

崔泠接过酒筒,仰头饮了一口,熟悉的清冽感浸过喉间,竟与她在柳溪镇酿的味道分毫不差。

“你……”

“我酿的。”百里琂已转身往松林深处走,“再不来喝,该酸了。”

他们如少时般并肩坐在崖边,远处层峦渐次隐入夜色,星子明亮。

崔泠晃着酒筒,忽道:“我不知该往何处去。”

百里琂侧目。

“邺都需要崔昭蘅,柳溪镇记得宋沅,北境的阿满需要阿姐。”她自嘲一笑,“可这些拼起来,竟不像个完整的人。”

松枝在风里簌簌作响,许久,百里琂开口:“年初你问我当年为何建无咎山庄。”

崔泠忽然想起多年前,那时她刚学完《谏逐客书》,少年百里琂在竹简上刻下“无咎”二字,说但求行事无愧于心。

“如今答案变了。”他望向深谷,“人活一世,总要有个能卸下所有身份的地方。”

夜风掀起崔泠的袖角,露出腕间一道旧疤,是坠崖时被山石划的。百里琂目光掠过,忽然解下腰间玉扣放在她掌心。

“这是……”

“往后无论崔小姐还是宋掌柜,随时可来。”

玉扣还带着体温,崔泠蜷起手指,忽然笑了:“不怕我偷你的酒?”

“松苓酿的方子,”百里琂站起身,玄衣融进夜色里,唯余嗓音清朗,“本就是你十四岁那年,输给我的彩头。”

崔泠在偃松崖住了三日。

第一日清晨,她循着记忆找到后山的练武场,青石铺就的方台上,百里琂正在练剑。

山雾未散,他的身形在朦胧中穿梭,剑锋破空之声清越。崔泠抱臂倚在松树下看,直到他收势,才擡手掷去一方帕子。

“第三式的转腕慢了。”她点评道。

百里琂接住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闻言挑眉:“崔教习要指教?”

“不敢。”崔泠笑吟吟地抽出腰间软剑,“只是许久未与人过招,手痒。”

剑光交错间,惊飞了檐下栖雀。

第二日午后,他们在亭中对弈。

棋盘摆在临窗的矮几上,窗外一树梨花正落得纷纷扬扬。崔泠执黑子,盯着棋局沉吟许久,忽然道:“你故意的。”

百里琂面不改色:“嗯?”

“东南角那片活路,是你留的破绽。”她擡眸,“若我真落子,十步内必入你的局。”

百里琂唇角微扬:“试试?”

崔泠轻哼一声,却将黑子“啪”地按在另一处。百里琂一怔,随即低笑:“你倒是学坏了。”

“彼此彼此。”她支着下巴,看他一向从容的眉眼难得染上无奈,“当年是谁在棋子里灌铅骗我?”

“灌铅的棋子,”百里琂慢条斯理地落下一枚白子,“后来不是被你做成耳坠天天戴着气我?”

崔泠下意识摸了摸耳垂,那对坠子早不知丢在何处了。

第三日清晨,崔泠在松涛声中醒来时,窗外飘着细雨,雨丝斜斜地穿过松针间隙。

“好雅兴。”崔泠撑伞走近,“雨中观松?”

百里琂转身,“在看这个。”

竹简上密密麻麻记着药材名目,字迹清峻。崔泠指尖一顿,这是她到偃松崖第二年时,整理的《偃松药录》。

“你竟还留着?”

“藏书,自然要妥善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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