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
问道
青石板上的晨露还未散尽，晏昭的靴尖已经碾碎了七八颗水珠。她眯眼望着山道上那个始终与自己保持三丈距离的白色身影，突然加快了脚步。
"仙君走这么快，是怕我吃了你么？"
云谏的脚步没有丝毫紊乱，连衣袂扬起的弧度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飘逸。山风卷着他身上清冷的松木香拂过晏昭鼻尖，像是某种无声的拒绝。
"前方三里是问道崖。"他的声音比山泉更凉，"你若还想学化解寒毒的法子，就省些力气。"
晏昭撇撇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红尘剑。自那日山神庙一役后，她体内残留的无情剑意就像埋了根冰针，每逢子午二时便发作。偏生这位仙君说要教她化解之法，却带着她在深山老林里转了整整三日。
山道忽然一转，眼前豁然开朗。千仞绝壁之上，一块形如手掌的巨石探出云海，石面上刻着"问道"两个古朴大字。笔锋凌厉得几乎要破石而出，与云谏的剑意如出一辙。
"坐。"
云谏广袖一挥，石上积雪顿时消融。他自己却立在崖边，背对着晏昭，仿佛那万丈深渊比她的目光更值得凝视。
晏昭盘腿坐下，忽然"嘶"了一声——掌心刚触及石面就被什么划破了。她低头看去，发现石缝里嵌着半截断剑，锈迹斑斑的剑身上依稀可见"无垢"二字。
"这是......"
"三百年前折断的剑。"云谏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不必理会。"
晏昭用指腹抹过剑身上的刻痕，突然一阵眩晕。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暴雨中的对决，交错的红线，还有谁在她耳边说"此剑断时，你我缘尽"......
"静心。"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按在她后颈。晏昭猛地回神，发现云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他指尖凝着一点金光，正缓缓注入她的经脉。那金光所过之处，蛰伏的寒毒如潮水般退散。
"仙君不是说教我自解之法？"晏昭仰头看他，"这般亲手疗伤，算不算破了无情道的规矩？"
云谏收手的速度快得像被烫到："看清楚了。"
他并指为剑，在空中划出七道金线。那些金线交织成一张网，正是方才驱散寒毒的运行路线。晏昭注意到他的演示刻意避开了几个关键节点，整套功法残缺得就像那柄断剑。
"仙君教徒弟都这般敷衍？"她故意用脚尖踢了踢石缝里的断剑，"难怪连本命剑都保不住。"
云谏的眼神骤然一冷。崖边云雾突然翻涌如沸，无数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晏昭眯起眼睛，恍惚看见他身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剑影——那并非无垢剑的模样，而是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剑身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金色锁链。
"你......"
剑影倏忽消散。云谏的脸色比雪还白，唇角却抿出一道锋利的弧度："红尘道修至大成，可观想具象。你方才看到的，是你自己的道心。"
晏昭怔住了。她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可仙君眼中的寒意又不似作伪。正欲追问，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越的钟声。
云谏转身望向声源处，袖中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玄天宗的问道钟。"
"那个每甲子才响一次的破钟？"晏昭跳起来，"听说钟响时在问道崖上许愿，十有八九能应验？"
她兴冲冲地跑到崖边，却被云谏一把拽住后领："回来。"
这一拽力道不小，晏昭踉跄着撞进他怀里。仙君身上的冷香扑面而来，混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他的旧伤似乎又裂开了。
"问道钟响，意味着有仙门至宝现世。"云谏松开她，语气恢复了平静，"此刻崖下至少埋伏着三十个修士。"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道赤色烟花突然在远处炸开。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转眼间，方圆百里的天空都被各种传讯符咒映得五彩斑斓。
晏昭吹了声口哨："好大的阵仗。"她突然凑近云谏，"仙君不下去凑热闹？说不定是你们仙界掉下来的宝贝呢。"
云谏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正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现。他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擡起来："在此等候。"
话音未落，白衣仙君已然化作一道流光投向谷底。晏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慢慢扬起。她伸手摸了摸颈间的红痕，轻声自语："总算找到你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截红线，正是那日在山神庙中所得。红线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隐约可见上面用金丝绣着两个小字：云、昭。
崖下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晏昭不慌不忙地将红线系在断剑上，然后退后三步，掐了个古怪的法诀。
"以我之名，唤汝之魂。"
断剑剧烈震颤起来，锈迹簌簌脱落。一道虚影从剑身上浮起，依稀是个白衣少年的模样。那虚影望向晏昭的眼神复杂至极，似悲似喜。
"你终于想起来了。"少年虚影的声音与云谏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人气，"师姐。"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晏昭记忆深处的某道闸门。她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一袭红衣，正在教一个白衣少年练剑。少年耳后有个月牙形的疤，是她不小心用剑尖划的......
虚影突然剧烈晃动："小心！他回来了！"
断剑"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晏昭迅速收起红线，假装在研究崖上的刻字。身后风声微动，云谏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拿到了？"晏昭头也不回地问。
一块温润的玉牌突然递到她眼前。晏昭定睛一看，竟是玄天宗的镇派之宝——问道玉。据说持此玉者，可直指本心，明见真性。
"你......"晏昭刚想调侃，却在看到云谏左手时噎住了。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上满是细密的伤口，最深的一道几乎见骨。
云谏将玉牌放在她掌心："握紧。"
晏昭下意识照做。玉牌突然变得滚烫，一道青光自她天灵盖直冲云霄。云谏迅速结印布下结界，却还是晚了一步——青光中浮现出无数画面，全是她与云谏的前世种种：同门学艺，月下对酌，还有......诛仙台上的生死诀别。
"果然是你。"云谏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三百年前，我就该形神俱灭的。"
晏昭想说些什么，玉牌却突然炸裂。无数碎片在空中组成一个古老的符文，正是当年刻在诛仙台上的禁制标记。
符文落下的瞬间，云谏猛地喷出一口金血。他单膝跪地，无垢剑发出凄厉的哀鸣。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只缠绕在他手腕的金色锁链，此刻正如毒蛇般向心口蔓延。
"天道反噬......"晏昭想去扶他，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
云谏擡起头，眼中的金色符文已经支离破碎。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晏昭根据口型判断，他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