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情深不寿&愿求来世
84情深不寿&愿求来世
新房外，少年阿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笑嘻嘻的说要学着凡人的样子闹洞房，看看许琰的新娘子。许琰开始是不愿意的，但后来不知怎么又想通了，不仅亲自带着阿柳进去，还坐在婚床边，当着他的面，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柳羽涅透过半开的窗扇看着这一切，清楚的看到许琰握着喜秤的手，正细细的发着抖。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别开了视线。
柳羽涅其实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蛇妖大都有着冷情的天性，比起他人，总是更关注自身。过去的他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现在看着许琰强颜欢笑的样子，却觉得那时的自己实在太残忍了。
而许琰，又对他太过纵容，就算满腹心酸，也不敢吐露分毫。
就像是……霍忱对待他一样。
那样相似的轮廓，真的只是巧合吗？柳羽涅心生疑惑，总觉得这段早已被他抛弃在过去的旧事里，还有许多没有看清楚的细节，和不知道的秘密。
于是他继续看了下去，看着那原本在回忆里很美好的洞房花烛，人间乐事，化作满是苦涩的不堪入目。
阿柳闹够了洞房，终于离开，许琰站在门边，看着少年脚步轻快的背影，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形消瘦单薄，几乎要撑不住宽大华美的喜服。这些日子他瘦了很多，为了逃避这门亲事，甚至不惜绝食抗议，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无法抗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说到底，真正让他选择妥协的，还是因为那个清俊冶艳的少年，从未爱过他。
男人眼中满是晦涩的悲苦，轻声低喃道：“你想要的，我都会做到。”
我会与妻子琴瑟和鸣，儿孙绕膝。我会让许家步步高升，金玉满堂。我会出将入相，位极人臣。我会拼尽一切去支持你，让许家成为你化神成龙的助力。
柳羽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周遭一切如同按下了加速键，飞快的变化着——许家的宅院几次扩建，修葺的越发威严华美，出入的宾客从左右邻里、富户乡绅，变成显赫大员、清流贵胄。许琰的面容一点点苍老，他和妻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亲生子，后来从旁支过继了二子一女。
也许是因为有了家仙护持，许琰本人又才学出众机敏卓越，许家数十年如一日的顺风顺水，很快就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高门，许琰本人更是官至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的他，已经年届不惑，再也看不出年少时青涩温柔的模样，他一贯严肃，话越来越少，心思深沉莫测，周身气势令人望而生畏。他没什么爱好，平日里唯一的消遣，就是去京郊一座不知名的荒山登高。
首辅大人每次登高，都不许他人跟随，清晨便独自上山，直到黄昏时才返回。没人知道他在上面做了什么，只知道每次去过之后，首辅大人都面带微笑，心情很好。
柳羽涅却知道，许琰去的，就是他常年修行的那座山，每一次去见的人，也都是他。
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一直持续到许琰寿终正寝。柳羽涅一直觉得这是一段弥足珍贵的经历，却从未发觉，表面的高山流水知音契阔之下，藏着的，是一个凡人对他深刻到无法言说的爱。
渐渐地，许琰老迈到无法再登山，便辞官在家，常常坐着马车到山脚下，远眺着高高的山顶，一看便是一天。
待到最后一段时光，他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艰难的咽下苦涩药汁，子女孙辈跪在床前悲泣连连，他却没有多少悲伤，只是屏退旁人，对长子说：“我这一生，最对不住你的娘亲，能给她丈夫对妻子的尊重，却给不了男子对女子的怜爱。等我走后，你要好好奉养她。有你们在，许家还能再繁盛百年。”
他没有亲生子，过继的长子是弟弟的小儿子，聪慧伶俐，品行端正，是他最欣赏的后辈。自己百年以后，一切家事都可以托付给这个儿子，但是唯独阿柳……想到阿柳，他心里便满是遗憾。
供奉家仙的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并不是担心招人闲话，而是出于心底那不可告人的占有欲。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阿柳的存在，哪怕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族人，也是一样。于是他只留下一封书信给长子，叮嘱他不要懈怠祠堂里的四时供奉，其他的，便没有再多说了。
许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衰弱下去，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醒来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但他也并不期待醒来，至少在梦境里，他还能看到阿柳的笑靥。
这天夜里，更深露重，他不知怎么忽然清醒过来，看到一个披着黑色长袍，兜帽遮住面容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那身影高挑，哪怕包裹得严实，走动时的风姿也令人心折，长袍翻动间，露出殷红的袍角。
许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警觉地看向这位深夜前来的不速之客。
一直站在房间外看着的柳羽涅，也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他记得许琰去世之前，他曾经去看过几次，但那时候许琰已经太虚弱了，他每次去，对方都在沉睡。他偷偷给许琰把脉，发现就算许琰腹中有他的内丹，也不足以延续寿命，只是在越来越漫长的昏睡中茍延残喘，直到彻底失去生机的那一天。
那天，他在许琰的床边坐了很久，直到许家人进来才离开。他心里难过，却无法诉说，那之后，便再没有去过许家。
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失去许琰这个挚友的时刻，所以宁愿远远躲开。
但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个神秘人来找过许琰！
柳羽涅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黑衣人体内强盛的妖力，与他最巅峰时也不遑多让，此人到底是谁？
许琰捂着胸口，低喘着问道：“你是……什么人？老夫早已辞官，年老体衰，不问政事。阁下若是来寻仇的，大可不必多事，老夫本来……也撑不了几日了。”
那黑袍人却低声笑了，笑声银铃般悦耳，嗓音难辨雌雄：“你这凡人倒是有趣，见到我，竟也不害怕，难怪那小蛇会选中你。”
许琰心里一沉，咳嗽几声后道：“阁下认识阿柳？”
“认识啊。”黑袍人笑道，“只是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所以没什么交情罢了。”
“既然如此，又为何来找我？老夫是将死之人了，于你应该没什么价值。”
“还不是为了修行。”那人自来熟的在桌边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妖族各自都有修行的法门，那小蛇想要化神成龙，只能老老实实修行大道，百年如一日，枯燥得很。我却不同，我修行的法子，是为执念深重者实现愿望。”
许琰怔了怔，轻声重复：“执念……深重者？”
“是啊，你对那小蛇的心思，不是早就成了执念？”黑袍人啜饮着茶水，探出黑袍的一只手白皙漂亮，骨节分明，“看在和那小蛇认识的份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许琰何等聪明，早就察觉对方来者不善，但他就快要死了，平日的坚韧理性都变得脆弱，眼前人的话语变得如此诱人，仿佛涂满了蜂蜜的花朵，吸引着他的神志。
他不自觉地喃喃道：“……什么明路？”
“人妖殊途，你的爱恋注定难有结果，但如果非要强求，也不是不可能。办法就是……你肚子里的内丹。”黑袍人看着许琰忽然警觉的样子，轻笑道，“放心，我对那内丹没兴趣。这内丹于我无益，对你却有好处。”
许琰蹙眉道：“我绝不会……用他的内丹，给自己续命。”
“内丹无法续命，你已经比普通凡人长寿许多，这就是它能做到的极限了。这一世，你们注定无法结缘，但是如果利用这颗内丹，你还可以求得来世的情缘。”
“来世……？”许琰失笑，“我不信神佛，不求来世，只要今生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当真？”黑袍人却用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看他，许琰这才发现，对方原来生了一双格外漂亮的桃花眼。
他说：“机会可只有一次，就这么放弃，你真的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