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第138章夜市逢魔,年少早夭。
第138章第138章夜市逢魔,年少早夭。
唐梨此言一出,池倾身后的两只机甲人当即应声而动,直直便朝那小小的秋千而去。
机甲人身负巨力,可拔千钧,那两双手甫一握住杆架,整个秋千便发出“吱吱呀呀”的支离之声。
池倾并不明白唐梨的用意,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少年时的谢衡玉,坐在秋千上越荡越高的模样。谢衡玉小时候就是个像玉一样的人,笑时眼里有盈盈的水色,是很可爱的孩子。因此,即便并未带着对他本身的感情,仅仅旁观少年那时的快乐,池倾依旧会觉得珍贵。
“停下……停下!”
脑海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合,池倾从那繁乱的回忆中蓦地回过神,在秋千架被折断的前一刻忽然喊了出声。
然而,机甲木人并没有回应池倾的命令,唐梨也同样神情平静地坐在轮椅上,连眼皮都未擡一下。机甲人的力道非常大,即便秋千的支架早已深深钉入地底,此刻也在那铁爪之下摇摇欲倾。
池倾转头望向唐梨神情冷淡到毫无波澜的脸,声线有些发紧:“……为什么?”
秋千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之声,池倾蹙起眉,猛地擡手挥出两道妖力,同时在那两只机甲人被荡开的瞬间上前,一边稳住那秋千架,一边直直望向唐梨,肃然道:“您来清河苑,究竟是为了什么?”
机甲木人是谢衡玉费心所造,池倾本就不愿损坏,因而挥出的妖力很是微弱,几乎在拂开机甲的下一霎就迅速消散。然而即便如此,唐梨身后的侍女还是立刻变了脸色,骇然道:“你是妖族?!”
唐梨闻言,脸上却并没有显出过于讶然的神色,只是微微坐直身子,目光更加锐利了几分:“哦?”
妇人打量池倾的目光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深意,她拧了拧眉头,片刻后轻笑了一声:“这是谢家,是清河苑,是我的院子,何须给你交代?”
秋千椅仍在微微晃动,一下下轻轻碰撞着池倾的小腿,她静静看着唐梨韶华不再的面容,声音慢慢柔了下来::“谢衡玉如今搬入了清河苑,此处作为谢家现任家主的暂住之地,您无需给我交代,却需问过他的意思。”
唐梨重新靠回椅背,若有所思地看着池倾:“那你和谢衡玉,又是什么关系?”
“我听闻妖族之人放浪不羁,没有修仙界这样多的约束……你此刻与谢衡玉同住一处,是他的情人,还是其他什么?”
对于极重礼节清誉,行事又想来古板迂腐的人族而言,唐梨这番绵里藏针的话算得上尖刻,可落到池倾耳朵里,她除却感到对方的几分不悦,却并没有察觉到更多的冒犯。
因而,她听闻此言,甚至没有过多思考,而是擡手重新用妖力稳定了秋千架,随后擡头望向唐梨,轻声道:“那夫人与谢衡玉,如今又是什么关系?”
她顿了顿,像是同样没有意识到话语中暗藏的锋芒:“这秋千架,这小苑,也有夫人与他共同的回忆。这些年来,小苑久无人住,却时常有人打理维护,他用心维持着这一切,夫人却为何不顾过往,着急一笔勾销?”
唐梨的面色因池倾的话语而逐渐变得有些难看,她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用力到瘦弱的手背甚至有青筋隐隐浮现:“你……”
唐梨身后的侍女见状不妙,立刻道:“姑娘慎言!您自妖族远道而来,又是家主贵客,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可此乃谢家内门,老夫人身份贵重,绝不容您无状……”
“推掉!”却在此时,唐梨再次重重叩击三下木椅,冷声下令。
许是这次唐梨的语气分外强硬,两旁机甲人灵力大盛,直直朝池倾身侧逼近,俨然有动手之势。
池倾擡手欲挡,身侧却忽然白光一现,一道轻盈的身影如紫电般倏然在她身边停住。下一刻,池倾只觉手中凝出的妖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泄下,忽而掌心一暖,却已与谢衡玉十指相扣。
“母亲。”谢衡玉用力握着池倾的手,像是离岸之人攥着唯一的船桨。
他称呼了唐梨一声,许久没有等到回复,便笑笑,带着池倾避开了千秋前的位置:“请便。”
谢衡玉抓着池倾的力道那样重,连带着她的指骨都有些酸痛,可他的表情非常淡然,好似没有半点波澜,池倾用力回握住他,有些担忧地侧过头打量他的脸色,却在与同时朝这望来的唐梨对上了目光。
唐梨与池倾的目光在虚空中纠缠一瞬,随即立刻朝侧旁移去,池倾微怔了一下,回味着唐梨那一眼中古怪而复杂的神情,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安。
没有旁人的阻拦,小小的秋千架轰然坍塌,树下土地也随之翻掀开来,满是泥泞狼藉。
周遭在那突然的轰响之后陷入寂静,谢衡玉站在原地,像支孤清的竹子,脚下四方皆是颓垣。
不止过去多久,谢衡玉突然面无表情地牵着池倾朝后院外走,唐梨的神情奇差,仿佛心口憋了一口气,却在谢衡玉从其身旁而过之时忽然喊道:“你站住!”
谢衡玉脚步微顿,似早预料到她想说什么,并不曾理睬,只淡淡嘱咐唐梨的侍女道:“照看好老夫人。”
侍女点头应下,当即行至唐梨轮椅后,俯下身温声劝慰道:“夫人既已来过清河苑,是时辰回去喝药了。”
唐梨置若罔闻,只死死攥着木椅扶手,忽然愤恨至极地尖声:“你杀了你弟弟,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话音未落,池倾已感到自谢衡玉身上传来的微颤,她似安慰般捏了捏他的指腹,知道他十分回避此事,虽然心下与唐梨一样疑惑,却仍跟在他身后加快了离去的步子。
身后唐梨见问话得不到回答,声音一涩,愈发凄厉的嗓音中竟然隐含了悲怒之声:“站住,你站住……”
唐梨的年龄,对于修士而言仍处壮年,可她被连年的心疾拖垮了身体,怒极之下几乎泣血,纵然四肢无力,却竟撑着扶手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谢衡玉颤声道:“把清河苑拆了……我要把清河苑拆了……”
“谢衡玉,过去多年,纵然我待你有千万不好,阿瑾却是无辜的!他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是你代了他的身份,享着他的福泽,当了二十余年的谢家长公子……可竟然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他!白眼狼!畜生不……”
“唐梨!”“拆了吧。”
唐梨喋喋不休的责难被池倾高声压过,然而与此同时,谢衡玉却突然用极冷静的声音开口:“母亲要拆清河苑,尽管拆去便是。”
他这话的语气淡得没有半分情绪,同时更不曾回头看过唐梨的一眼。池倾怔了一刹,在与谢衡玉离开后院的瞬间回头朝那妇人望去。
唐梨站在那棵光秃秃的玉兰树下,足下是泥泞的残雪和土壤,秋千架倒落在她身旁两侧,如同某种小兽僵冷的骸骨。唐梨扶着侍女的手痛苦地颤抖着,望向谢衡玉的眼神透出一种令人难受的凄恨。
冬日的小院,池倾在这一刻明明牵着谢衡玉的手,却仿佛又成为了那个在幻境中的旁观者。
“谢衡瑾如今究竟在哪儿?”在即将离开后院前一刻,池倾忽然停住脚步,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谢衡玉身体一僵,好似被池倾这短短一句话刺伤,他苦笑了一声:“你也不信我?”
池倾摇了摇头,怔怔朝谢衡玉望去,指尖一凉,却是他松开了她的手,大步朝清河苑外离去。
池倾定在原地,良久才回身再次与唐梨对视。清河苑的法阵被唐梨打破,院内徘徊的寒风好似比之前更要料峭几分,她看见那妇人发红的双眼间似有些湿润,倏乎,却有泪水顺着唐梨消瘦的面颊缓缓落下。
“您有没有一刻想过……谢衡玉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池倾怔怔看着她脸颊的泪水,声音很轻,接近梦呓,不知是在同唐梨对话,还仅仅只是自言自语,“您有没有想过,当年的那件事,或许另有隐情。”
“你知道些什么?”唐梨的目光在许久后才重新聚焦,她死死盯着池倾的脸,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母狮,“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信他。”池倾的声音很低,在与唐梨对视的刹那,仿佛也透过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她曾给予谢衡玉的伤害,与唐梨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都的冬季太冷了,这种冷与戈壁州不同,是狡猾无声的,沁入骨髓的寒冷。而谢衡玉像是一棵被冻僵的树,如今甚至会因过于炽烈的热量受伤,池倾不太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将他一点点养回来,心中涩得发闷。“你信他……你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