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番外四
77番外四
◎孟古青◎
科尔沁草原的风,带着青草与自由的气息,吹拂着少女孟古青火红的骑装。
她策马扬鞭,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无垠的绿毯上肆意奔腾。
弓弦响处,箭矢如流星,精准地钉在百步外的靶心!周围响起族人们热烈的喝彩,她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是科尔沁亲王捧在手心的娇女,她的世界本该是辽阔的苍穹、奔腾的骏马和族人崇拜的目光。
然而,一道来自紫禁城的懿旨,如同冰冷的套索,瞬间勒紧了她的咽喉,也熄灭了眼中的火焰。
“入宫?学医?!”孟古青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声音尖锐,“阿布!我是科尔沁的格格!不是伺候人的奴才!更不是摆弄草根树皮的巫医!我不去!”她摔碎了最心爱的牛角杯,绝食抗议,哭闹不休。
吴克善的眉头紧锁,眼中是无奈与不容置疑的威严:“青儿,这是太后的旨意!更是为了科尔沁的未来,你是最尊贵的格格,入宫陪伴皇上,学习宫中礼仪药理,这是荣耀!也是责任!由不得你任性!”
“荣耀?责任?”孟古青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她看着镜中自己倔强却难掩稚气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命运的无力。
她像一只被强行剪去羽翼的鹰,被塞进华丽的马车,带离了生养她的草原,投入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冰冷窒息的巨大牢笼——紫禁城。
静怡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而陌生的药草气味,刺鼻得让她想吐。
一排排乌木药柜如同沉默的怪兽,散发着阴森的气息,王太医那张古板严肃的脸,还有那些拗口难懂的药名、枯燥乏味的医理,都让她烦躁得想掀桌子!
“格格,这是三七,性温,味甘微苦,主止血散瘀……”
“格格,这是白芨,质粘,性涩,可收敛止血,消肿生肌……”
“格格,请注意研磨手法!力道需均匀!药粉贵在精细!”
“够了!”孟古青猛地将手中的药杵砸在石臼里,三七粉末溅得到处都是!“我不学了!什么破止血散瘀!什么消肿生肌!我是来当格格的!不是来当磨药丫鬟的!”她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是被剥夺了自由和骄傲的委屈与不甘。
王太医眉头紧锁,正要训斥,门口传来木苔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孟古青,我说过,这不是寻常女儿家的消遣。它关乎人命,关乎生离死别。那些折子里,一张薄纸后面,是成千上万冻饿病痛、呼号待援的牧民!不是要你抛头露面悬壶济世,但懂得,就意味着一份希望,一种在绝境中也能伸出一只手的力量!”
木苔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孟古青愤怒的气泡,却并未让她屈服,反而激起了更深的逆反,她梗着脖子,咬着唇,一言不发,用沉默对抗着这份强加的责任。
日子在枯燥的研磨、背诵和无声的对抗中流逝。
直到那天,她鬼使神差地溜进太后的“秘密实验室”,被那霉豆腐的恶臭熏得尖叫崩溃。
木苔没有责罚她,反而拿起那块让她避之不及的“垃圾”,平静地问:“孟古青,你知不知道,这看起来像烂掉的东西里,可能藏着能救下成千上万条人命的药?”
那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救……成千上万人?就凭……这烂豆腐?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被强行撬开的、微弱的好奇心在她心中交织。
紧接着,黄河大捷的消息传来,劣质苇网险些误事的消息也传入耳中。
她听着王太医叹息前线伤兵的惨状,看着自己分装的那些不起眼的止血散,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手中这些粉末,或许真的……能决定一些人的生死?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迫使她那点娇蛮任性不得不暂时低头。
她开始不那么抗拒靠近药柜,研磨药粉时,动作虽然依旧笨拙,却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专注。
尤其是当木苔将前线急需金创药的任务交给她,并说出那句“事关将士性命”时,她心中那点别扭的骄傲被狠狠触动。她可以不做,但做了……就不能丢科尔沁的脸!更不能……让那些为皇帝捆“大粽子”挡洪水的士兵因为她的药粉不好用而死掉!
第一次分装“急救霸血散”,她带着一股赌气和证明自己的劲头。当那罐药粉意外地在百工堂事故中发挥了“奇效”,被太医称赞“气雄势猛,救急止血有奇效”时,孟古青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后怕和难以置信的震撼过后,一股混杂着荒谬、自豪、甚至一丝微妙的“救世主”错觉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她!
她的药……她的胡乱搭配……居然真能救命?!居然……被夸了?!那个被王太医批为“粗放不精”的三七加量法……原来用对了地方这么厉害?!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在她胸腔里奔涌!她不再是那个被迫完成任务的格格,她似乎……真的能成?至少……不是一无是处?
这股被认可的感觉,如同星火,点燃了她内心深处的探索欲。
她开始主动提问,不再是被动接受。她问三七为何不能内服,问白芨为何不能直接敷骨,问葛根在热毒内陷时还能不能用……问题虽然天真甚至可笑,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望——渴望弄懂“为什么”,渴望追求“更厉害的效果”!
王太医惊讶于她的转变,开始有意引导。
当她提出用蜂蜜调和三七粉增强附着力的想法时,王太医眼中不加掩饰的欣赏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那句“格格心思灵动!前途不可限量!”比之前所有刻板的夸奖都更让她心头发烫,她第一次感受到,被真正当作一个“可造之材”看待的尊重。
她不再满足于分装成药,她开始笨拙地尝试配伍,把三七粉用熬得稠厚的蜂蜜调和,涂在羊肠模拟的伤口上观察效果;把白芨粉混进葛根浆糊里,试图增强附着性……静怡斋里时常飘出古怪的焦糊味或诡异的粘稠混合物,充满了匪夷所思的“黑暗料理”和令人啼笑皆非的失败。但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和实验的冲劲,让王太医都开始刮目相看。
而真正让她脱胎换骨的,是磺胺的震撼!
当木苔太后牵着她的手,走进那充满霉味的暖棚,当她亲眼看到那白瓷碟上,凶悍的黄色毒菌(葡萄球菌)在中央一小撮灰白霉粉周围退缩、空出一个清晰的“洁净之圆”时,孟古青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看清楚了,青儿。这是一场无形的战争。那黄色的,是能侵蚀血肉、夺人性命的毒物。而这中央的灰白,哀家叫它——磺胺。它,是哀家在这无边毒瘴中,寻到的一缕克制毒物的微光。”木苔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她的心弦上!
这缕微光,来自那不起眼、甚至惹人厌恶的霉变豆腐,就像她那罐“霸血散”,源于莽撞加量,源于不甘束缚的尝试,撕开黑暗,抓住那道光!这念头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心中喷发。
“姑母,这灰白……这磺胺!我能……我也能试试弄出来吗?”她脱口而出,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心!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被迫学医的格格,她依然被新医学迷住了。
太医院的日子,让孟古青的涅槃重生,她褪去了华丽的旗装,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素色工服。
她跟着王太医和医官们,一头扎进了那充满霉味、酸味和各种古怪气味的实验室。
培养霉变豆腐,观察菌落生长,提取有效物质,测试抑菌效果……每一步都繁琐枯燥,充满失败。
她的手被药汁染得发黄,衣服上沾着洗不掉的霉点,眼睛里常常布满血丝。
但她从未退缩,那股草原儿女的倔强和不服输的劲头,在此刻化作了惊人的韧性。
一次次的失败,反而激起了她更强的斗志。“为什么这次没长好?”“温度不对?湿度不够?还是豆腐坯子太老了?”她像一头执着的小狼,死死咬住问题不放,反复试验,记录数据,寻找规律。
当她第一次独立培养出合格的磺胺,看到它在培养皿上成功抑制了葡萄球菌的生长时,她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不是侥幸,不是歪打正着,是她用无数个日夜的汗水、失败和坚持换来的!她真的抓住了。
牛痘接种法的推广,是她面临的第一次重大考验。
天花疫情爆发,人心惶惶。木苔力排众议,决定在安全地区试点接种。
孟古青主动请缨,带领太医院的医官和妇幼会的骨干,深入疫区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