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一)
错轨(一)
“许哥,别睡了。”
耳边传来不甚清晰的声音,似乎隔着无数光年才费劲得抵达终点。眼前是朦朦胧胧的黑,点点光斑在黑暗里闪烁。
许业费力地睁开眼,缓缓偏头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把他喊醒的人脸上带着明显的震惊,纸杯里的水伴随着他手指的颤抖而溅出,他嘴唇剧烈地蠕动着想说什么。
许业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才发觉自己脸上罩着呼吸机——大概是因为戴着的时间太长,皮肉已经和机器融为一体,醒来时完全没发觉异常。
他的余光落在一旁的仪器上,心电图正伴着他的浅浅呼吸轻轻起伏。
许业一动似乎惊醒了那个人。
那人全身发抖得更厉害,手指再也拿不住那盛满水的纸杯。
他低着头嘶吼了一声,带着情绪剧烈的哭腔冲出房间外走廊上嘶喊。
“医、医生!!许、许哥醒了!”
“不……是许、许业醒了!”
“704号病人……他醒了!他醒了!他醒了……”
外面似乎翻天覆地,病房里却安安静静,只有仪器运作的声音和小小的呼吸声。
许业的呼吸很轻,眨眼的动作也轻而慢。
主治医师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迅速赶来,对许业做了一系列检查,一边感叹着生命奇迹。
“许先生的状况一直很不好,在成为植物人八年后竟然还能再次醒来,真的很不容易。”
“医生……许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路先生,许先生刚刚苏醒受不了太大刺激,目前还没办法脱离危险期,随时有再次脑死亡的风险……”
许业觉得有些困。
这些人有点吵,他慢慢合上眼,耳边那些人的声音似乎又被隔断,只留下朦朦胧胧的音调,像他当年在教堂里放的圣歌。
虔诚而宁静,柔和而安详,带着一尘不染的白色。
许业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余晖下还裹挟着夕阳的风声。
他费力地擡起苍白无力的手,针孔遍布的手背上青筋显露得有些狰狞。
许业低垂着眸看了看一旁的日历——他确实已经昏睡了八年。
八年前的许业刚刚二十岁,跟着老师前往巴黎参加一场印象派主题画展,回程时乘坐的游轮却在公海上遭遇恐怖袭击。
政府很快派人来镇压袭击并救走国民。他被救走的时候已经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再等他醒来,已经是八年后。
八年的时间,让他从二十岁一睁眼到了二十八岁。
让一个被艺术界认为是明日之星的天之骄子从此黯淡。
许业的人生了无生息了八年,更多人认为他不可能再醒过来。
路自行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依旧坚持着要来照顾许业。
八年前那场画展,因为路自行身体不适所以临时拜托自己的师哥许业去参展——虽说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但路自行依旧悔恨不已。
他这八年来每天每夜里都祈祷着许业能醒来,甚至比许业的父母更希望他醒来。
“自行。”
许业轻轻开口喊着路自行,目光缓慢地在病房里兜了一圈。
“我爸妈呢。”
“额、他们……伯父伯母这次去m国出差……”
“他们离婚了吗?”
路自行对上许业平静的目光,拳头猛然攥紧,不知道该不该回应。那边许业却是看懂了路自行给出的答案。
他轻轻点了点头,撑着自己身子从病床上慢慢坐起来,偏头望着窗外阴雨的天空。
“我知道了。这几年来多谢你照顾了,医药费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不用不用,许哥。”
路自行有些焦急地开口:“你真不用在意这个……你就安心受着,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但你不要我还,我心里也过不去。”
许业毕竟也是才从植物人状态里苏醒,做什么都没力气,说话也是。语调只能轻轻的,节奏也慢慢的,路自行却被他的话钉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终,只能用沉默当回应。
他知道许业真正想说的什么,所以更不想去否认。
许业昏迷了八年,父母离婚后各自重组家庭。
他已经完全和这个世界脱节,甚至连自己的避风港也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