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老了见我
不许老了见我
昨夜,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将一切都噼里啪啦地盖在雨中,沉沉的,活似一个遮天蔽日的盖子,将皇宫密不透风地盖起来。
周言从冷宫中进去的时候,已然淋得湿透,将他红色的官袍紧紧贴着。
公主昨夜下令,不许他进去,他就站在冷宫外站了一宿,直到雷声滚滚而来,乌云也压过来,刚刚跑到一半,那雨水,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他在天子殿中见到了一众人,重重围着太子,太子的身上扎着数不清的箭,或许是他不愿意细数。
对于周言来说,往事已经过去,再去追悔,无异于自揭伤疤。
离着冷宫最近的天子殿已经倒塌,再往前,公主恐怕都能在水中滚上几遭,他又只好跑回去,雨水太大,整个皇宫白茫茫的,只能看见不足几米的地方。
残花败叶,滚滚雨水。
周言抱着头,顶着风雨奔向冷宫。
“周言大人。”那是一声很清亮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澈温柔,和公主的声音甚至有些像。
就这几分像,让周言停下了脚步,他转头一看。
看见茫茫的白雾水汽中,拧出水来的红墙边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藕荷色的宫装,将脸颊从伞中擡起来,似笑非笑的杏子眼,将唇抿着。
是公主生母,伯里夫人。
伯里夫人递了一把伞给周言,将头垂得很低,几乎要折下来,像是如今这场风雨中被折下去的花朵。
她其余的话再也没说,周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该问她,夫人,您怎么会在此?还是夫人,您怎么不进去看看公主?
周言接过伞,转头冲进了雨中,打开了冷宫的门,兜兜转转几个弯,他终于看见了小院子中的公主。
公主坐在凳子上,风雨如捶如折,她擡起脸颊,将其完完全全暴露在冷雨下。
直到周言打开伞,将伞遮在两人的头顶,他是个很嘴笨的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静静地立在公主的身边。
公主过了许久,将手盖在他的手上,“手怎么这么冷?”
不冷。周言一开口就后悔了,他简直恨死了他的这张嘴,脸颊起了红,又青。
公主闻言哼笑,说他是个笨的,不晓得找个宫殿待着,偏要风里雨里地滚来滚去。
“我想和您在一起。”
周言说,公主淋雨也好吹风也好,他都想和公主在一起。
公主没说话,半晌,闷闷地笑了一下,将他的手拢在掌心里,为他呵气取暖,也不说他笨了。
“周言,等这场雨下完了,你想要去哪里?”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公主说,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宁静,似乎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周言摇摇头,又点点头,“公主去哪,我就去哪。”
公主嗔他,真没主见啊周大人,周大人多大了,还离不开大人,要不要把手抓着我的衣角不让走啊。
周言被说的脸红,心跳起来,比着雨声雷声大得多,他闷闷道:“公主要赶我吗?”
公主拍拍膝盖,他蹲下去,一只手将伞举得高高的,刚好够围住两个人。周言将头靠在公主膝上,公主拍拍他的头,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永远也不会赶你走。”
周言将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天子丢到井里,两人才出了冷宫。
临了,公主站在小院子外,看了又看,伸出手,摸摸门,又叹了口气,将头抵在门上,说,“我以后就不能常常来看你了。”
你……唉……你就此离开吧,去轮回吧……
下辈子,下辈子……你再来找我……
她擡手将眼中的泪拭去,彻底与这座盛着童年,快乐,以及兄长的小院子,挥手而去。
恍惚间,她又看见,他从里面拉开门,将眼睛笑得眯起来,提着袖子擦擦她的脸,轻声道:“去哪疯了?”
又看见,他站在院子中揣着手笑,笑得像是尊小菩萨,眉心一点红,朝她挥挥手。
公主也向他笑了笑,转身,和周言并肩离开了冷宫,这雨呀,久久不肯停下。
公主跨过冷宫门,看见一道藕荷色的身影远远的,见到了她,就转身离开了,宽大的伞面遮挡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她们两相无言。
公主就在宫门外,静默地看着她走远走远,直到消失在远处。
等雨下完,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我等你许久。”知融看见公主走过来,她坐在马车上,将两腿放下去荡着,很欢快的模样,见到公主就跳下来。
公主身上还是湿漉漉的,知融将初霁剑抵着她的衣裳,一下子,她的衣裳就干透了,又将初霁剑一指周言,也将他的衣裳暖干。
她对灵力的使用,已然登峰造极。
她怪道:“好端端,非要淋雨。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怪脾气?”
她们是已经准备好离开了,还在此处停留,全然是因为知融想在等等公主,向她道别。
“你向李令应道别了吗?”公主问。
嗯。我买了最好的碧桃酒和最好的宣纸给她埋下去了。知融先去看的李令应,李令应的坟碑是新石,上面的朱砂明亮,知融看着总忍不住想起她的眼泪。
人生,人生,何处不惊奇?何处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