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头去尾的算法
掐头去尾的算法
天上寥落的星子正微微闪动,犹如海中的金沙。
知融突然想起荆室口中的九重天,触手可及的太阳和月亮,星星不远不近,下边的沧海桑田都与九重天无关。
“那颗星星叫太白。”知合很擅长观星,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夜晚的太白星比今天的还要明亮。”
那天的奇景很多,太阳的光芒像千千万万的箭羽,月亮上的桂树也反复张开枝丫,潮汐涨落,只是他看不明。
博览群书,日夜观星,也只是为了那一天的奇景。
“可我算不出你的命格。”知合侧过脸,叹息道:“我无法算出你的命格,这叫我很难过。”
知合不信任天命,但他总是担心知融,就总想着把她的前路铺的平整,最好是一条不出差错的光明大道。
最有意思的是若论起观星搏命,能与知合相比的也是不信命的游悯,他为程满观星搏算,翻来覆去,耗费无数修为,也算不出她的命。
两个最不信命的人最擅长观星搏命,而他们要算的人却超脱世外。
“天有异象,可能只是些小事情呢。”知融摸摸他的脸,闭了闭眼睛,说,“下次不许了。”
什么?
我说我只允许你这一次。知融道,“观星搏命本就是耗费修为,损伤根本的事情,所以这种事情只有这一次。”
知合嗯了一声算作答应,“知融,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忘了有我。”
他说的郑重,命运轮回无法,唯有生死只在双手正反,他说:“我不是属于天地的,也不是属于自己的,我是属于你的。”
知融侧过脸来看他,他这时候显得没有白日那样委屈清媚,倒像是白玉京最高峰的一簇常年不化的雪,夜风中,恍恍生出冷意。
我不信来生,知融,我只信今世。
来生的你会有新的人生,会有新的故事,也会有新的姓名,不再是心中有我的知融。
知合说着,这是他第一次论前世今生。他观星占卜,最明白万事不强求,方得解脱。
可若真到了强求无果的地步,他情愿同她共死,也绝不要回头。
“师兄,你……”知融伸出两只捏了捏他的脸颊,晃了晃,眸子里真切地生出了笑,似乎正在想怎么形容他,“你是个贞烈的性子,那我问你,你将自己放哪?”
知合闭着眼,一副正受着春油酥雨的神魂颠倒的模样,含糊不清地说,“放在你的手中,心里……”
知融心上被捏了一把,悚然一惊,身上一个激灵,将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说。
那便算作我亏欠你,你也亏欠我,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
知合笑了,两人贴得紧紧,睫毛也纠缠在一起。
人生在世,必有亏欠,亏欠来亏欠去,就成了为下一世缘分架的桥,百转千回,也总是相见的,所以倒是情愿亏欠,亏欠越多,我们就越好相逢。
知融想,我的杀竟不算是我握着别人的命,是他要把命交给我杀,才算是握着。从头至尾,她手里握着的,只有一个知合而已。
她想要,他也给。
他沉沉地应了,开口,说。
我有时候对你总是爱恨不分,爱生恨,恨生爱,我越爱你就越恨你,越恨你越爱你。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直接爱你,可这世上就是没有道理。
……
李哀梨昏昏沉沉地醒来,脚一抽搐,过电一般,将手撑起来,跌跌撞撞地扶着柱子起来,看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群人。
中间站着一个人,黑色的衣袍,正卷着风卷着雨,他转过头来。
雪白的脸上,黑魆魆的两只眼睛,从左边滚到了中间,然后定住。
那一双眼里,空荡荡的可怕,叫他想起喝酒的空杯子,断弦的古琴,妹妹高烧无神的眼还有封窗的乌塔。
“王辞之……”
王辞之成了出头的鸟,被压在乌塔下,齐齐整整地割了三千多刀,那黑衣裳的上的黑不是染料是凝固的血。
李哀梨就是那个挥下最后一刀,砍下他的头颅,成为家族向天子表忠心的人。
看到他,李哀梨却笑了,眉眼舒展,一副得见故人的模样,很熟稔地伸出手来,摊开,那掌心里还留着当年握不住刀,反被划伤的痕迹。
“抱歉,原本想请你喝一盏茶的……”
你杀了我吧,当年是我挥下刀,你杀了我,就不要去找我的小妹,我的族亲……
王辞之寂然不动,侧耳听着,方向是对着东南的方向,有一处小宅院,里面层层叠得的开满了芍药,角角落落地种满了竹子,一到劲风过来的时候,就响个不停。
是小妹李令应。
她与王辞之有一段深厚的师徒缘分,却叫天家的刀劈断了。
李哀梨惶恐地张大了眼睛,扑出了桌面,四肢着地地爬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飘飘荡荡的衣摆。
他提起手,抹了一把脸,灰头土脸的上面是泪痕斑驳,和一尊泥娃娃淋了雨一样。
只不过,这是一场迟到的雨。
李家为着活,将王辞之舍弃,如今王辞之来了,却要带走小妹。
他撕裂地,喊,“是我杀了你!你杀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