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个大烟花
炸个大烟花
往下的楼梯呈现盘旋状,是双条缠在一根极其大的枝干上,楼梯应该是用红玉建造的,若有点微光则透出红盈盈的光彩来,教人受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擦一擦。
知融举着初霁,光缓慢地晃过枝干,却发现枝干上绘着人。
她凑近了看,那人是个男孩子的模样,衣衫不整,麻木地就在高大的坊市中站着,人群从他的身边穿过,他却直直看向枝干之外。
再走过一段距离是个女孩子,她垂着头,抱着手里的琵琶,手腕仿佛被什么咬开了,正汩汩流着血来,琵琶弦断了大半。
“她们是谁?”知融问,她将火光凑到易雾尔的眼下,他的脸上橘红白,瘦弱又丰腴,显出一种柔软来。
易雾尔蹙着眉,他很眼熟她们,只是时间太久远了。
知融只好往前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人被画在上面,太多人了,根本数不清,她们濒死的模样各异,只有脸上的表情是一样的。
麻木的瞳孔转也不转,有的干脆垂着头,有的擡着头目光直直,似乎正在质问。
越看越让人毛骨悚然,心中恶心夹杂着愤怒。
最后下面,知融将灯提起来一朝,瞳孔缩了缩,那是向着死亡奔去,再也无法回头的郑嘉,一箭穿心而过,甚至没来得及画下她的表情。
再往下,知融看见了端坐着椅子上的程满,她的脸颊还有些稚嫩,簇亮的目光正穿过阳光直直看过来,她含着笑,似乎对于苦难,一概不知。
好了,她知道这些人都是谁了。
是被主神强行拉进来依附的人。
不是一个,而是数不清,他就在这样昏暗的下面,作践了这么多人,将她们的命玩弄手掌之中。
知融冷笑,将人的临死模样画在这里做什么?
做反复观赏的战利品吗?
还是做假做忏悔的经书?
易雾尔看到底下的程满才反应过来,这个枝干由他建造,却并非他画上去的,想来应该是主神半幅躯体被困,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结果。
他只单单带过程满,至于其它的,居然也没有耳闻过。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还有很多很多,多的数不清,这些所谓的系统也随着寄身宿主的死亡变作了消亡。
易雾尔回不过神来,知融转过头看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她问:“宿主死了,系统怎么办?”
他摇摇头,怔愣地回看知融,他以为宿主死了,系统就会脱离。
知融狠厉地将初霁化剑直直钉向枝干,那枝干抖了抖,发出痛苦的哀鸣,那哀鸣驳杂着不同人的哭泣,很小声很小声地啜泣,一哭起来就没完。
抖着嗓子,要将受过的委屈都哭出来,哭的干呕,哭的痛苦……
千百万声哭泣渐渐弱了,弱了,沉到了底下,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碎碎念着的绝望。
我在哪儿啊?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啊……
她们魂魄被拘禁于此,成了主神失去寄身者的养料,成为这座天子殿的根基。
知融将枝干斩下来,囫囵一大截,放进了杏林袋中,那声音才渐渐没了,安静下来。
易雾尔看见她收回剑,再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她,那点怨恨变作了难解的痛苦,她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原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冥顽不灵。
这枝干被收回去,那地上就缓缓满上了枝叶根系,主神的半幅残躯失去了养料,不得不出来寻找,他已然混沌不清,神志不清地往知融靠过去。
易雾尔过去,擡起手将知融护在后面,一手捏住了那靠过来的半张脸,那脸颊上的眼睛缩了缩扩了扩,他将半张脸晃了晃,缩回了枝叶中。
“孩子呀……”他喃喃,“你终于来了……”
你找到了人,是不是?
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易雾尔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堪,青白交错,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发抖,那种难堪,冰冷冷的,叫他恶心,又叫他毫无办法。
就像曾经主神说的,我们的关系,永世不解脱。
你死了,你生了,都是因为我!
我生你血肉,给你魂魄!我们的关系,永世不解脱!
他几乎吐出来,一只温热的手从后头捂住他的眼睛往后靠,她身上总是氤氲着馥郁的金盏银台香气,过于浓郁,以至于像是化了一块隔空的地带,将他护着。
易雾尔安静地靠在她的怀里,将手抓着她的袖子,她缓缓凑过来,贴着他的脖子。
怎么杀?
他喘了口气,将脸侧过去,动物似地喘气,小声地说,就像是炸烟花一样。
说到炸烟花,易雾尔漂泊寒冷的魂魄才找到了栖息的地方,漂泊得以安定。
将半块通玉塞到她的手中,虽然仍然是残缺的,但是斩杀半幅躯体还是富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