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旧友重逢,当然要好好叙旧,话题总要围绕着过去,以及他们共同的故乡——平南开始聊起。
平南是个很小的地方,也是宣赢从不愿提及的破地方,当年宣文林在当地铁路局做事,属于行政管理岗,直白点说类似打杂,什么都干什么说了也不算。
周决明是家中独子,其父周仕坤与宣文林曾是校友,又因共享一方水土,关系十分亲厚。
周仕坤也吃公家饭,在司法局就职,据说家中有人,需得在基层历练几年再往上提拔。
几年过去后,宣文林刚升为一级科员,反观周仕坤,在家人的帮扶下年纪轻轻就升为了部门负责人,再等几年还可以继续升。
地位的变化并没有影响二人的友谊,闲暇时分,两位老友经常约着钓鱼,或者带着家人一起聚餐,有此情谊,加上两家的三个孩子年纪相仿,从小就以‘铁哥们儿’互称。
后来宣文林意外身亡,周家对孤儿寡母助益良多,不是送钱就是送吃的,赵林雁临走前不巧周仕坤外出开会,妻子带了周决明外出游玩,一别数年,直至今日才见面。
提起往事,赵林雁仍不免面露悲伤与遗憾:“决明,你爸妈还好吗?平南....现在怎么样了?”
木桌上一壶花茶绽放着清幽的香气,琉璃茶盏流光溢彩,周决明对他们笑了笑,举杯喝茶,说:“我爸妈现在在港城生活,还可以。”
“决明哥,”贺此勤见周决明手持手杖,便关切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周决明看过来,很快又垂眸看眼右腿,语气自然道:“意外。”
从他复杂的表情上看,想必在过去发生过许多他们并不知晓的事情。
贺此勤细细思量,当初周仕坤虽然行事低调,衣着简朴,但互相去家中做客时,周家内部展现的可谓极其雅致,连傅阿姨随便一身衣服就能抵宣文林一个月工资,然而傅阿姨却是司空见惯一般,常常会把仅穿过一两次的裙子送来给赵林雁,有时其中还会带几件标签还未裁下的,她善解人意爽朗大方地对赵林雁说,别嫌弃,你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随意处理,等下回我出门再给你带。
记忆里的周家人待他们的确不错,宣文林在时他们称兄道弟,亡故之后,即便周家来接济也不会做一副施恩姿态,还如以往相待,言辞行为不会让他们有半分不适之感。
可现在,周决明腿瘸了,神情不复当年清明,眉宇间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阴霾,其父母也放弃大好前途,一家人远离他乡,贺此勤猜测,大约是周仕坤腐败被人给端了,一家人不得以跑去了外地讨生活。
室外的一群年轻人聊得正是热闹,赵林雁思及周决明出现时的情景,问道:“你跟旭宁认识?亲戚吗?”
二人都姓周,相见时又格外热络,难免赵林雁做此猜想,但周决明摇摇头,解释道:“我妻子跟她是好友,恰好我最近在当地有事,她交代我来一趟。”
“你结婚了呀?什么时候的事?”赵林雁喜道,点点头又说,“也是,到结婚的年纪了。”
周决明说:“去年,妻子叫齐蕊,港城人。”
说完,他见贺此勤与酷似生父的脸上带着一片喜悦的笑容,于是玩笑道:“你也就比我小一两岁?怎么样?结婚了吗?”
赵林雁与贺此勤一脸喜庆地对视一眼,贺此勤说:“马上了,下周就是,有时间的话带嫂子来参加。”
周决明微怔,玩笑说:“你故意的吧?等我份子钱呢?”
贺此勤被他这副刻意刁难的表情逗得直乐,忙说没有,谁让他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经过开头一起回忆过去的沉闷,几个话题下来几人似是找到了原来亲近的感觉,周决明并未直接表面是否会去参加贺此勤婚礼,只说妻子不再当地,无法参加,至于他本人,因有要事处理,待到日子再做决定。
毕竟这么多年不见,又各自有了生活,贺此勤不做勉强,笑说不来也无妨,既然又见了面,以后常联系便是。
包厢内气氛平静和煦,聊完了过去聊现在,谈话中周决明得知了贺此勤如今姓名,表面并无太多意外,只淡淡点头,说这样也挺好的。
两个晚辈仍在热络地聊天,赵林雁认真地听着,脑海里不时回想着过去,也想着她不在宣赢身边的那几年。
她记得周决明比宣赢大了几个月,相比于小他们一些的贺此勤,宣赢与周决明玩的时间更多,也更聊得来一些。
宣赢的厌恶、反抗与长久的隔阂持续地折磨着赵林雁,又因杨如晤不肯对她言明,于是她将目光盯在了宣赢这位好友身上,想从他口中探寻到一些自她离开之后宣赢的事情。
“决明,”赵林雁突兀地插进话题,“你跟宣赢有联系吗?”
话音刚落,包间内的空气短暂地凝滞了几秒,就连那壶花茶漏出的香似乎也变了味道,三个人互相看着,神色各异,下一秒,空气流动,茶香如初,他们彷佛才意识到,一直有一个人被排除在了这次‘久别重逢’的谈话里。
周决明动了动腿,缓缓直起身子,似是难以置信地、极其轻微地重复念一遍:“宣赢?”
赵林雁急急忙忙地回道:“对,宣赢,他...还在因为我当年走的事生气,你们当初同一个学校又一个班,我想知道他....以前过得怎么样?奶奶对他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这些问题恰好问在贺此勤的心坎上,思及当年虽未来得及当面告别,但那段时间周家与他们仍是亲厚,于是也问:“宣赢以前还好吧?”
周决明似是陷入回忆,眼神朦胧,良久才回过神,打趣他说:“这么多年了,你还习惯性地叫你哥的名字?”
“没办法,他没个哥的样子。”贺此勤笑说,“这都多大了,前阵子还动手揍我。”
‘啪嗒’一声,放置在一旁的黑色手杖砸落在地,一瞬间,周决明面目表情转变为了一股说不清的怪异,眼神也变的十分离奇。
周遭许久无声,赵林雁打破沉默,温和地提醒:“决明,你手杖掉了。”
周决明暂未去捡,反而问她:“宣赢?前阵子?你们又在一起生活了?”
赵贺二人不明所以地点头,周决明静一下,随即大笑出声:“他真是——”
及时的一个停顿,周决明抽出张纸巾按了下眼角,顺势看眼时间:“阿姨,今天我还有事,回头有时间我们细聊。”
周决明戛然而止的话给足了赵林雁想象空间,她一边急于知晓宣赢独自生活的事情,一边观察周决明神色,见他并无太多沉重之意,便猜测宣赢应当过得还算安稳。
几人加过联络方式,约定得空再叙,周决明回到前厅,与周旭宁聊过几句便出了门。
二人送他到店门外,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早有司机殷勤打开车门。
周决明握着手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此勤,结婚那天宣赢会去吗?”
贺此勤目光放在他身上,微不可察地皱下眉,还未等开口,赵林雁在背后轻拍他一下,转而回答周决明:“肯定会的。”
“那....我会抽出时间去。”周决明跟年少时一样,顽皮地挑下眉尾,“阿姨,今天我们碰到的事希望您跟宣赢保密,我要给他一个惊喜,等此勤结完婚,我们一起,再好好叙旧。”
周决明的出现好似给了赵林雁无限希望,这个人可以说知根知底,而她对周家也甚为感激,听他这么说,便点头应下:“最近....他在忙,见得时间也少,想说也没机会说,放心吧。”
周决明爽朗地笑笑,从态度上看,对于赵林雁是否真的会保密,他好像并不完全在乎。
驶离长乐街,黑色轿车汇入车流,周决明盯着窗外风景,松开手杖,凝神片刻,低头打开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