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古韵新生
第三十七章古韵新生
余一将两个demo视频和设计阐述文档打包,发给了母亲张玲艳的邮箱,附言只有一句:“朋友看了资料后的一些想法,仅供参考思路。希望有所帮助。”
邮件发送后,石沉大海。
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回音。徐言有点坐立不安,忍不住问:“是不是……不行啊?”余一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是张玲艳。而且,是视频通话请求。
余一和徐言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余一接通视频,将镜头对准自己。
屏幕那头,张玲艳的脸有些憔悴,但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她根本没注意到余一背后、立刻缩到了镜头外的徐言。
“小一!你发来的那个……那个demo是谁做的?!”
张玲艳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拔高,“太……太惊艳了!简直是神来之笔!‘情绪粒子流’?这个思路太绝了!完全切中了要害!”
她语速飞快,显然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你那个朋友……绝对是顶尖高手!他对诗词意境的理解太深了!你看那个‘霜满天’的氛围,还有‘孤烟直’的力量感……动态、色彩、粒子密度……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评审组上午看了demo,全都赞不绝口,说这就是我们要的‘灵魂’!!”
她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小一,你一定要帮妈引荐一下这位设计师!项目时间太紧了,我们团队自己摸索肯定来不及!请他……不,求他务必帮帮忙,接下这个项目!条件好商量!妈……妈亲自去请他!”
余一听着母亲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恳求,看着屏幕里她因找到希望而发光的脸,心中了然。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紧张又期待的徐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对着镜头平静地说:
“妈,您先别激动。您说的这位设计师……他姓徐。”
视频那头,张玲艳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里的儿子,又仿佛透过屏幕看到了那个此刻正站在儿子身后、紧张地攥着衣角的年轻人。几秒钟后,张玲艳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喃喃地问,声音轻得像耳语:“……徐……徐言?”
余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嗯,是他做的demo。您觉得……能入眼就行。”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张玲艳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徐言躲在余一身后,心跳如鼓,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余一的衣角。余一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安抚。
这漫长的沉默,不再仅仅是尴尬,更像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震撼与重组。那道由才华铸就的粒子流,终于穿透了厚厚的偏见冰层,投射下第一缕真实而耀眼的光。
最终,是巨大的项目压力和对完美呈现的追求,压倒了所有复杂的情绪。张玲艳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作为教授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项目时间很紧,评审组对徐……徐言的思路评价非常高。小一,麻烦你转告他,项目组希望正式委托他担任《古韵新生》的主视觉设计师。具体合同和需求细节,我会让项目助理联系他。”
她避开了直接与徐言对话,将沟通层级维持在“项目合作”的框架内。
“好。”余一平静地应下,仿佛这只是寻常的工作对接。他挂断视频,看向身后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徐言,嘴角上扬:“恭喜徐老师,拿下省级重点项目。”
徐言的脸瞬间红了,一半是激动,一半是面对未知的忐忑:“我……我会努力的!一定不给你……和项目丢脸!”
项目合作正式开始。沟通主要通过邮件和线上会议进行。余母作为核心专家顾问,对视觉方案的最终呈现拥有重要话语权。最初的几次线上设计评审会,气氛微妙而紧绷。
张玲艳坐在镜头前,表情严肃,带着学术权威的审视感。她提出的问题专业而犀利:“徐言,‘竹喧归浣女’的意境,你打算如何用粒子流表现‘喧’与‘归’的动态转换?现有的粒子动态过于柔和,能否体现浣女劳作归来的那种轻快活力?”
“‘长河落日圆’的‘圆’字,是静态的壮美。你的粒子系统如何平衡动态美与这种瞬间的永恒感?落日粒子坍缩的节奏需要再斟酌。”
她的语气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疏离,绝口不提私人关系,目光也尽量避免长时间停留在徐言脸上。徐言能感受到那份冰冷的审视,但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专业回应中。
他调出粒子参数面板,一边操作一边清晰讲解:“张教授,关于‘竹喧’,我计划在竹林粒子层中加入快速流动、碰撞并产生微小光爆的粒子组,模拟竹叶摩擦的‘喧’声效果,光爆的亮度和频率可以调节‘喧’的程度。而‘归’的意境,将通过改变浣女形象粒子群的移动轨迹和速度来实现——从分散、多方向的劳作状态,逐渐汇聚成流向同一方向(村落)的、带有轻微加速感的粒子流,暗示‘归’的动态。”
“至于‘长河落日圆’,”徐言放大落日粒子组,“核心在于粒子坍缩的‘临界点’控制。我会让构成落日的暖橘粒子在坍缩过程中,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高密度的‘圆’形核心,外围粒子才进行缓慢的、向心坍缩的动态,确保在视觉主体上,‘圆’的稳定感不被动态破坏。同时,背景的长河粒子流速度会降到最低,近乎静止,烘托落日的‘永恒瞬间’。”
徐言的回答条理清晰,逻辑严谨,既有对意境的深刻理解,又有具体可行的技术实现路径。他操作粒子系统时那种行云流水的自信和眼中闪烁的光芒,是伪装不来的专业热忱。会议里的其他专家频频点头。
余母听着,镜片后的目光虽然依旧严肃,但那份刻意的疏离下,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惊讶悄然滋生。这个年轻人的才华和专注,远超她的预期。
随着项目推进,线上沟通已无法满足细节打磨的需求。徐言周末需要到省文化馆的项目中心进行现场调试和协同工作。这不可避免地增加了与余母线下接触的机会。
一次关键的现场调试,针对《游子吟》的意境呈现。徐言熬了通宵优化“临行密密缝”的粒子表现,试图用极其细密、交织穿梭的暖金色粒子流,模拟母亲灯下缝衣的专注与绵绵爱意。但由于参数过于复杂,系统出现bug,效果始终达不到预期。徐言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一遍遍尝试,连午饭都忘了吃。
余母和其他几位专家中午回来,看到徐言还在埋头苦干,旁边放着冷掉的三明治。余母本想径直走过,但看到徐言专注的侧脸,微微泛青的眼眶,还有屏幕上那不断调试却始终不尽人意的、试图表现“密密缝”的粒子流……她的脚步顿住了。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她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还在念小学的余一。有一次学校科技节,余一迷上了组装一个复杂的太阳系模型。他也是这样,不吃不喝,小脸紧绷,一遍遍调试着星球轨道的小电机,因为一点小问题就倔强地不肯放弃,那股专注和执拗的劲头,和眼前的徐言何其相似。
余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记得那时自己虽然觉得孩子太较真,但更多的是心疼和一丝骄傲。她默默地走到茶水间,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轻轻放在徐言手边,声音比平时温和了许多:“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再看。调试不急这一时。”
徐言猛地回过神,看到手边的茶和站在一旁的余母,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谢……谢谢张教授,我……我马上就好!”
他端起温热的杯子,一股暖流从手心蔓延到心里。这不是客套,他能感觉到那份细微的、真实的关心。
余母没再多说,只是看着屏幕上那团混乱的粒子,罕见地主动提了个建议:“‘密密缝’……重点或许不在‘缝’的动作有多密,而在于那份专注和情感的‘绵密’。粒子穿梭的轨迹可以更‘柔’、更‘缠’一些,像无形的线,而不是机械的针脚?”这个建议,不再仅仅是学术的指导,更像是一种基于共情的点拨。
徐言眼睛一亮:“对!情感绵密!我懂了!”他立刻坐下,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整参数。很快,屏幕上杂乱的金色粒子流变得柔和、缠绵,如同温暖的光线在母亲与游子之间无声流淌,那份含蓄而深厚的母爱意境瞬间饱满起来。
余母看着屏幕,又看看徐言豁然开朗的、带着纯粹喜悦的侧脸,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温暖的涟漪。
经过数月的紧张工作,《古韵新生》项目终于迎来了最终的验收展示。地点在省大剧院的多功能厅,台下坐着省市领导、文化界专家和媒体记者。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徐言的粒子流视觉盛宴徐徐展开:
>《枫桥夜泊》:寒江孤影,霜月交辉,乌啼光点如叹息。
>《使至塞上》:大漠无垠,孤烟擎天,苍茫雄浑撼人心魄。
>《春江花月夜》:江流宛转,月光倾泻,静谧中蕴含永恒哲思。
>《游子吟》:暖金色粒子如丝如缕,温柔缠绕,将“临行密密缝”的母爱诠释得淋漓尽致……
每一个意境都通过流动的粒子被赋予了生命和灵魂,现代科技与古典诗词完美交融,营造出震撼人心的沉浸式体验。展示结束,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评审组专家给予了高度评价,盛赞这是“传统文化数字化传播的标杆之作”、“技术与艺术深度结合的典范”。
徐言作为主设计师上台致谢。聚光灯下,他穿着得体的西装,清俊的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眼神明亮而自信。他简短地感谢了项目组的信任与合作,特别提到了张玲艳教授在诗词意境理解上给予的关键指导(这是事实)。
台下,余母张玲艳坐在专家席上,看着台上光芒四射的徐言,听着周围人对他的赞誉,心中百感交集。那个在自家客厅被斥责“不知廉耻”、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此刻站在省级文化项目的最高领奖台上,用无可辩驳的才华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她想起调试时他专注的侧脸,想起他熬夜后泛青的眼眶,想起他因为自己一句点拨而露出的纯粹喜悦……更想起儿子余一小时候,那个为了一个目标倔强不服输的小小身影。
两幅画面在她脑海中重叠。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徐言的年轻人,不仅才华横溢,更有着和自己儿子相似的、对热爱之事近乎执拗的专注和纯粹。这份纯粹,她曾在余一身上看到,却因为后来的严苛要求和观念冲突而渐渐遗忘了。
一股酸涩而又温暖的洪流涌上心头,眼眶微微发热。她看着台上鞠躬致谢的徐言,又看看坐在不远处观众席上、正专注望着徐言、嘴角带着骄傲笑意的儿子余一……她心中那堵顽固的冰墙,在才华的光芒和这份被唤醒的、关于“纯粹”的记忆面前,终于彻底崩塌,化为涓涓细流。
项目庆功宴上,余母没有躲避。她端着酒杯,主动走向正在和项目组成员交谈的徐言。徐言看到余母走来,立刻站直身体,有些紧张:“张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