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秋日惊雷

第三十五章秋日惊雷

秋意渐深，梧桐叶落得更多了，枝干在澄澈的蓝天下勾勒出疏朗的线条。城市被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晨雾笼罩，金桂的甜香在清冷的空气中愈发显得浓郁而悠远。余一和徐言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下，是余一精心构筑的、等待时机的堤坝。

契机，在一个平常的周日清晨到来。

余一刚洗漱完，手机就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母亲张玲艳的名字。他眸光微闪，划开接听。

“小一……”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哭腔和慌乱，背景是父亲余学军略显虚弱的抱怨声：“…别打给他！说了没事……咳咳……”

“妈，怎么了？”余一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你爸……你爸他早上起来就说头晕，心慌得厉害，血压好像也高了……我让他去医院，他死活不肯，说躺躺就好……小一，妈这心里没底啊……”张玲艳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余一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装病？看来中秋的强硬态度让他们改变了策略，试图用“示弱”和“健康”来软化他，为后续的“谈心”做铺垫。愚蠢的把戏，但……这恰恰是他等待的、发起总攻的最佳掩护。

“好，我知道了妈。我中午抽空回来一趟。”余一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没有丝毫犹豫。

挂断电话，他立刻拨通了徐言的号码，言简意赅：“鱼儿咬钩了。按计划，中午行动。”然后又发消息给李薇：“计划启动。中午12点，老地方碰头。”

正午时分，秋日的阳光驱散了晨雾，变得明亮而温暖，透过高大的梧桐枝叶，在干净的人行道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空气清冽，带着落叶和阳光烘焙过的干燥气息。李薇那辆低调的银色轿车准时停在公司附近一条僻静的辅路边。

余一拉着徐言的手快步走来。徐言今天特意穿了一件质感很好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罩着浅卡其色的风衣，显得干净又精神，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眼神带着一丝紧绷的紧张。余一捏了捏他的手心，低声道：“别紧张，记住策略。有我在。”

李薇降下车窗，妆容精致，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显得专业又不失亲和力，她朝两人点点头，目光在徐言紧张的脸上停留一秒，给了他一个温和而鼓励的微笑：“上车吧，徐老师。按余一的计划来。”

车子平稳地驶向余家所在的安静社区。车窗外，秋日的街景快速掠过：金黄的银杏叶在阳光下闪烁，花坛里一丛丛紫薇和月季开得正艳。车内却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余一闭目养神，仿佛在积蓄力量。徐言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深呼吸，努力平复心跳。李薇专注地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观察一下两人的状态。

车子停在余家独栋小院的门外。秋阳正好，小院里几盆耐寒的菊花在日光下开得灿烂。但这暖意融融的景象，却让车内的三人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余一率先下车，绕到另一侧为徐言打开车门，然后紧紧牵住他的手。李薇也下了车，走到两人身边，形成并肩之势。余一递给徐言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对李薇微微颔首。

李薇深吸一口气，率先上前按响了门铃。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门很快开了。余母张玲艳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和……一丝刻意表演出的惊喜？看到李薇，她愣了一下，随即堆起笑容：“哎呀，是小薇啊！快请进快请进！”

但当她的目光越过李薇，看到余一紧紧牵着徐言的手时，那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迷惑和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屋内。

客厅里，余学军半躺在沙发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脸色刻意显得苍白灰败，茶几上摆着血压计和一些药瓶。看到李薇，他勉强擡了擡手，算是招呼。但当看到紧随其后、姿态亲昵的余一和徐言时，他脸上的“病容”瞬间被阴沉和惊怒取代，眼神锐利如刀。

“爸，妈。”余一平静地打招呼，目光扫过父亲“虚弱”的姿态和那些道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爸，您怎么样了？血压还高吗？头晕好点没？妈没送您去医院看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询问一个项目进度。

余学军重重地哼了一声，避开余一的目光：“死不了！看什么看……咳咳……”张玲艳赶紧打圆场，声音带着慌乱：“你爸他……他就是犟！说躺躺就好……小一你回来看看他，他就安心多了……小薇，快坐，你看还麻烦你跑一趟……”

李薇得体地送上带来的营养品，顺着话头关心了几句“余教授身体”，又熟练地将话题引向余一最近负责的一个重大技术项目突破，巧妙的商业吹捧下，客厅里弥漫着一种虚假的、紧绷的平和。

余一耐心地等待着。他拉着徐言在侧面的沙发坐下，徐言挨着他，身体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余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拇指甚至轻轻在徐言冰凉的手背上摩挲着，传递着无声的安抚和力量。

终于，在余母起身要去倒水的间隙，余一动了。他牵着徐言的手，两人一同站了起来，并肩立于客厅中央，瞬间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在父母骤然聚焦、充满惊疑和越来越浓烈的不安目光中，余一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法官宣读最终判决：

“爸，妈。谢谢你们对李总监的关心。但今天请李薇来，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她是我和徐言共同的朋友和同事，也是我今天郑重请来的见证人。”

他顿了一下，感受到徐言的手在他掌中微微颤抖，但他握得更紧，目光平静却锐利地直视着父母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有件事，我必须要向你们坦白，也必须请求你们的理解。之前来家里吃饭时看到的‘女友’照片和餐厅里见到的侧影，都是徐言。是我，为了应付你们的催婚，请他假扮的。欺骗了你们，我很抱歉。”他微微欠身，姿态诚恳，但脊背挺直如标枪。

余母手中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水溅湿了地毯。余学军脸上的阴沉瞬间被暴怒撕裂，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指着徐言，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压过了窗外偶尔的鸟鸣：

“畜生！！你……你们……不知廉耻！败坏门风！我余学军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滚！带着这个……滚出去！”

那声“不知廉耻”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徐言心上。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一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巨大的羞耻和愤怒灼烧着他的神经。但他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他牢牢记着余一的叮嘱，没有退缩，没有低头，甚至没有移开目光。他只是更紧、更紧地回握余一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生命线。他的眼神清澈而倔强，勇敢地迎向余父喷火的眼睛，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无声的宣告：我在，不会走。

就在余父的怒火即将彻底爆发、更难听的话即将出口时，李薇迅速起身，几步上前，巧妙地挡在了余一、徐言与盛怒的余父之间，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屏障。她提高了音量，声音依旧保持着总监的沉稳，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冷静力量：

“余教授！张教授！请冷静！能否听我说几句！”

她的声音像一道冰墙，暂时阻挡了余父即将出口的狂风暴雨。客厅里只剩下余父粗重的喘息和余母压抑的、绝望般的啜泣。李薇抓住这短暂的寂静，语速平稳而有力，条理清晰：

“余一今天请我来，是希望我能作为一个客观的、了解情况、也真心希望这个家庭能好的旁观者说几句。”李薇她微微欠身，态度诚恳。

“二位，请你们冷静下来，看看眼前的余一”她的目光落在余一紧握着徐言的手，和他脸上那份前所未有的、因守护而迸发的坚毅光芒。

“从小到大，余一在你们眼中是否总是完美却疏离？他是否从未像此刻这般，眼神里有如此鲜活的光芒，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定和……幸福感？我认识余一多年，在公司，他是冷静自持的技术总监；但在徐言身边，我见过他放松的笑容，见过他眼底真实的暖意。是徐言让他变得鲜活、真实、完整。”

“徐言，是我们公司非常优秀的ui前端设计师，才华横溢，屡获殊荣。他善良、真诚、有责任感，对余一更是全心全意。余一加班到深夜，是他默默送去温热的宵夜；余一胃不好，是他研究食谱细心调理。这些点滴的付出，若非真心，如何装得出来？他们在认真规划未来，努力经营共同的生活。”

“余教授，张教授，我理解你们的震惊和难以接受。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但时代在变，感情是灵魂的共鸣，幸福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余一没有堕落，没有迷失，他反而因为这份真挚的感情，变得更加成熟、有担当、更有力量。作为父母，你们毕生所求，难道不是看到孩子健康、快乐、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余一他现在就非常幸福。”

“恳请二位，试着放下成见，看看眼前这个真实、快乐、坚定的儿子。也请给徐言一个机会，不要用偏见去伤害一个同样优秀、深爱着你们儿子的年轻人。”

李薇的话如同精准投放的镇定剂，让失控的风暴有了片刻凝滞。余父胸膛剧烈起伏，瞪着李薇，又死死盯着余一和徐言紧扣的手，最终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受伤般的低吼，颓然跌坐回沙发，双手抱住了头。余母的哭泣变成了无声的泪流满面，目光在儿子和他身边那个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之间痛苦地游移，李薇话语中关于“幸福”和“改变”的字眼，像针一样刺入她的心房。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沉重中，余一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清晰地回荡在客厅里，每一个字都敲在父母心上：

“爸，妈。李薇的话，就是我的态度。我爱徐言，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们的反对而改变。我们经济独立，生活稳定，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我们不需要你们的钱，但我们需要你们的尊重。”

“今天带徐言回来，不是请求你们的允许，而是告知你们我们的决定和关系。如果你们愿意尝试了解徐言，了解我们的生活，我们随时欢迎。如果你们暂时无法接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父亲颓败的背影和母亲泪流满面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宣告：

“那么，为了彼此不再继续伤害，我和徐言会暂时减少回来。等你们想清楚，能尊重我们的选择时，我们再见面。但无论多久，我和徐言的关系都不会改变。他是我的爱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说完，他不再看父母的任何反应，侧头对徐言和李薇说，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我们走。”

他牵着徐言的手，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徐言紧跟在他身侧，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步伐异常坚定，背脊挺直。李薇紧随其后。余一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在秋日午后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挺拔，像一棵扎根磐石的劲松，守护着他最重要的珍宝，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充满风暴的家。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屋内死寂的沉重、余母再也压抑不住的痛哭声，以及窗外那片灿烂却已无关紧要的秋阳。

门外，阳光正好，金桂的香气依旧浓郁。徐言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自由味道的空气，感觉像是挣脱了沉重的枷锁。余一立刻转身，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低声在他耳边说：“结束了。你做得非常好。”徐言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肩头，身体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情绪释放和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李薇看着相拥的两人，轻轻叹息，眼中带着忧虑，也带着真挚的祝福：“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了。希望叔叔阿姨……能早点想通。”

她拿出手机，给余母发了一条早已编辑好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