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军议
“殿下以为吴贼是何人?”付乐反问道。
“吴贼,反复无常之小人也,但是有可能像李宁夏一样反正大明,个中事,难以完全估量。”李定国对吴三桂的定义还算是比较温柔,毕竟之前吴三桂并没有像其他降清将领一样和南明拼死拼活,吴三桂的表面功夫做得很足,连清廷也怕他跟南明接触会反正。这一次西南大征伐是清廷汇总满汉精锐的大总攻,这笔帐当然不好直接算在吴三桂头上,所以清廷南征前,洪承畴给李定国的书信说什么他们要反正,李定国还比较相信,因此在布防上面犹豫不决,吃了大亏。
付乐当然不知道李宁夏是谁,这人的名气居然跟吴三桂持平吗?他印象中好像没有这号人物啊?不过这不妨碍付乐得出结论,因为历史已经证明了一切。他正色道:“殿下说吴贼是反复无常之小人没错,但是更深一点的是,他是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人。我试问大家一个问题,吴三桂为何在山海关要投靠鞑子?彼时李顺已经开出了封侯,仍自领其众,数万两白银犒赏的筹码,他的封赏基本上是除了原李顺武将外的第一名也不为过。但是他舍弃了同为汉人的李顺朝,舍弃了全家老小的性命,舍弃了他们吴家在京城的富贵,转投了跟他血战多年仇深似海的清廷,换做是你,大家能理解吗?”
很多人扪心自问,了解到李顺已经攻破京城,横扫整个北方的时候,一般作为同是汉人的官僚,封赏又如此丰厚的情况下,原则投顺肯定是最佳选择,何况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掌握在李自成手里。这个问题同样埋在许多汉人的心里,那就是吴三桂为什么要投清?
他接着说:“为什么山海关他要投清?第一个是他可能接受到了一些错误信息,比如什么北京被抄家之类的,第二就是他当时利欲熏心到了极点。他先是投顺,然后反叛,他爹亲笔书信来降,他自觉已然回不了头,再投降顺军亦难博取更高的荣华富贵。他同鞑子多年交战,知鞑子底细胜过顺军底细,他一开始并非是铁了心投清,而是先降后叛的事情让他下不来台,若是在山海关抵抗一阵子,再降顺再降清又是知道明朝尚有半壁江山,来个联清抗顺,都能卖个好价钱。可惜没想到李自成亲征,不给吴三桂丝毫的机会,顺军战斗力大大强过吴军,山海关翼城也一度陷落。这个时候吴三桂已无路可走,顺军展现强大的战斗力,代表着李自成的怒火,一旦城破,或是投降,必死无疑,所以他急驱清营,落发降清。清廷虽美其名曰封为平西王,十余年来吴三桂戏唱得足,犹自说道不敢与朝廷对战,清廷也十分提防,不让他与大明交战,生怕他反正。他保存实力,现下清廷除了八旗以外,以他的军力最足,清廷还要犒赏于他,有传言将云贵分封,如大明沐国公例,他这下就算是铆足了劲死命的干活了。为了他稍微处于那么一丁点有利的地位,他可以不顾全家老小的性命,为了他自己的一点利益,他也不屑于什么民族罪人,千秋骂名,只要他有那么一点利益。这就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中军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付乐的身上,李定国听下来觉得很诧异。一个是付乐所说的这些细节,怕是除非有亲历之人详细讲给他,不然怎会知道,二个是付乐言谈中表现的这种视角,居然叫李闯为顺军,他不是作为一个明代士大夫的视角来讲,而是一个......汉人?汉民族的视角?这让李定国觉得很新奇,在他的视角里,吴三桂投降李顺才是对的,只要能不让鞑子入关。要是放在以前,李定国肯定拍手叫好,可惜他现在是大明的亲王,他们现在只站在明军的军营里面,不是大西军的军营里面。李定国环视左右,不少人还点点头。还好没有让文官一起进来,否则付乐这番言论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这里的基本上都是以前西营的老兄弟了,本身就是造了明朝的反,后面没办法才联合起来的,说他们对明朝有什么忠诚度,那简直是笑了,也许他们还跟付乐一样,认为可惜的是汉室江山。
事实上所谓民族情结,是近代,甚至是抗日时期才爆发出来的。以前的人对于最多有个华夷之辩,尤其在元朝统治以后,所谓的跟异族合作,所谓的自有大儒去辩经(洗地)的戏码越来越多。南明史能在历史上成为最治疗低血压的史书,不是没有道理,整个几十年把汉人,或者说当时华夏民族这些思想的糟粕聚为一体,爆发出来。靖康之后还有岳飞,韩世忠,虽然赵构屡屡被骂,但是拿来跟南明的这些做对比,简直就是明君的不能再明,匹马渡江,再造南宋。南明只剩一亩三分地都还要内斗个你死我活,实在是勇创高峰。
“咳咳...”李定国咳嗽了两声,把众人的视线和话题拉回到今日大战上:“付乐你说得不无道理,过往的事且不提,这和今日有何相关?”
付乐对李定国施了一礼,说:“殿下,这就是刚才学生所说,为何要先擒吴三桂。若吴三桂在阵中,诸将可猛攻之,力求生擒,以他之万事为己的本性,则其部众皆可降。然后再施伪计,诱八旗入伏,则其西征大军可一举而破之,恢复昆明不难。”
帐内还是一片寂静,包括李定国,可能都在想此策是否能够成功。良久有一将领出来道:“先生说的计策还算可行,只是我军部将从未见过吴三桂,何以知道谁是他,万一攻杀错误,岂不误了大事。”
这...这个问题倒是付乐的意料之外,也是,吴三桂一直在北,大西军确实有可能没有见过他,他倒是想漏了这一环,怎么办呢。付乐想着,吴三桂贵为亲王或许可以从穿着....
“末将曾经见过吴贼。”这时一年老将军出列说道:“末将曾随蜀王征保宁,时吴贼守之,追击之时吴贼曾亲临战阵鼓舞士气,末将断后,见得一面。”
“好,老将军既然识得。学生建议,老将军可在一伏或二伏,见得吴贼就可按照殿下部署发难。”伏乐听到这位老将军如此说来感觉得救了,不然他策划半天,要被这个长相给卡死。他连忙说道:“未知殿下以为如何?”
李定国最初想到的是吴三桂周围定然是亲卫环绕,急攻容易死伤多,但转过来一想,本身就欲在此山中杀尽鞑子西征队伍,吴三桂早晚要杀,若是能先擒之,迫使他人马投降,自然其他伏击点的弟兄就少死一点。听罢,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如此,就依先生之议,邓将军暂时归窦名望在初伏,若见得吴贼,到时候围擒之。”
“末将领命。”
李定国再稍微跟将军们交代了一些伏击的注意点,军务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他又让亲卫传门外的文官们入内,等文官们鱼贯而入,他又问道:“今大计已定,不知先生辈可还有其他见教?”
文官们都互相张望了半天,终究还是地位最高的卢桂生出列说道:“殿下若相信我们,之前就不该在此决战。今大事已定,我辈夫复何言?惟愿此战王师能胜之,”说到一半,他对武将列的各位将军作揖,吓的他们赶紧回礼,他起身后继续说:“朝廷安危皆系于诸位一身,望君辈奋勇杀敌。”
卢桂生的这个说实话可以加入北影表演指南了,李定国在上座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伏乐在下面算是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他看过历史书知道此人投了降,现在他都快感动死了。
卢桂生说完之后回到班列,李定国又开口道:“大战在此,先生辈还是在大营等候。无论事成还是.....终究还是安全许多。”
其他文官皆出列回道:“谨遵殿下令旨。”
但卢桂生却巍然不动,等他人说完,他自出列道:“他们愿意留守大营,我愿同大军同去,看看众将士杀贼的英姿。”
他话一出,李定国脸色顿时变了变,也许在原本历史上,他说这话还能让李定国开心一二,现在说出来,颇有一种图穷匕见的意味在。不过李定国现在不好点破他,脸色缓了缓,他又笑着对卢桂生说道:“大廷尉有此心,孤甚感欣慰,既如此,便和中军同行就是。”
几人话毕,天色已然不早,李定国下令除了留守大营的以外,其余军将皆按指示出发。窦名望先行,高文贵次之,王玺同中军一起,众人领令告别后各自准备。伏乐则是按照计划,同李赤忠一起走。
永历十三年正月二十一日(按明代历),顺治十六年二月二十一日,付乐穿越以来决定性的战役终于要到来了。
此间尚早,月色依然苍茫,付乐出来前窦名望等已经誓师出发,他带着十多名前锋偏将和三千名除李定国亲卫外最精锐的部队先行,过去还有一些地雷工作需要做完,原本按照历史上他是约两千人马,既然刚才说好由窦名望部狙击吴三桂后队,李定国便又将预备役多拨给了他一些,再多也是无用,山间小道只能埋伏那么多人。
付乐回去把行李翻了翻,除了露营的那些器具以外,没有别的东西,他拿着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看了片刻,回想穿越的这些日子,十分感慨。若是能改变历史,后续该怎么走呢?若是死了,是不是又可以回到现代了呢?他把这个手机戴在身上,大军战败的话,他在中军,李定国可以跑掉,他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但是南明估计是没戏了。他想着看到时候把手机扔在这个战场上,说不定数百年后,有人考古.....
哎,付乐心里乱七八糟的思想暂时收了起来,他还是那一副书生装扮。虽说他是人高马大,毕竟没有上过战场,哪怕给他一把刀一把剑,千钧一刻的时候必然是紧张得腿都哆嗦,还不如索性云淡风轻一点。梁然要比付乐紧张得多,他自己带了一身甲,但是成色不够好,今天最好的甲都给了伏击的精锐人员,付乐怕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意外,向李定国讨要了一身好甲一把好刀,这本是李定国贴身卫士用的。但李定国肯定不会亲上战场,而付乐给他讲梁然要去抓叛贼的时候负责保护自己,李定国一想,就把其中一副趴下来给了他,现下明军窘迫,这算是军国重器,多余的自然是没有。
瞧着梁然全副武装的样子,付乐倒是顿感轻松了许多,这种生死只能他人操控的时候,自己怎样做也没办法。他两人到中军的时候,已经快集结队伍出发了,按律他们都该打二十大板,只是现在无人来执行,走过的时候伏乐遥望到远处的卢桂生一行,看来他的随从不甚多,约莫十几二十来人左右,匆匆一瞥,付乐赶紧来到李赤忠所在的阵,众人点齐之后就要出发。
“先生,我辈皆是山地精锐,脚程较快,先生要是跟不上要早些说,以防误了大事。”出发前李赤忠对付乐嘱咐了一句。
瞧不起谁呢?付乐心里暗笑,自己在徒步,登山这块可是佼佼者。正在自我沉醉的时候,出发的命令已经响起,为了避免伏击被发现,这次没有用什么大的号角。
月亮稍稍退却,黎明露出眉光,付乐看着这些身披重甲,手持旗帜的士兵,沉默着依次而行。走在最前面的是二伏的高文贵,付乐的目光已经看不到他们,中军和三伏走在最后,李定国在这里还稍微保持着亲王的尊严和仪仗。贴身亲卫有二十来个没有身披战甲,还是穿着飞鱼服和乌纱帽,还有一对白泽旗和令旗,李定国本人还是戎装在身,戴着凤翅盔,身着软甲,仅臂,肩,腿又有加护。看着不失王爵威严,又有身先士卒的感觉,脸色倒是不怎么好,颇有忧愁。
李定国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局面到了这个地步,他虽然是一个永不言败,毅力好斗的性格,也觉得有些无望,他更在意的是,后世的评价问题。当初他力阻孙可望,就是想着满清入关,这局面类似南宋,只要他们和衷共济,在世岳飞的名号他们三兄弟肯定是可以拿到,说不定亦能美名青史流传,就像刘备等人再扶汉室一样。没想到孙可望直接叛变投清,还把西南虚实全数盘出。想他这个义兄可谓是一世英名,他的治政和战略眼光李定国也是非常认可的,没想到到头来如此糊涂,哪怕他去降清,只要维持南明不灭,清廷就得把他高高供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现在南明灭亡在即,所谓兔死狗烹,何况一个之前的逆贼,南明一灭,他断定孙可望必死无疑。至于另一个兄弟刘文秀。李定国想到这儿,往天上望了望,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上面嘲笑着自己。哎,回想起来,他这个兄弟的建议可谓是切中要害。自己只是很不爽他的那一句“董卓曹操,驱虎进狼。”,想他李定国是要做岳飞的人,他居然把自己比作曹操,还说“败朝廷者,必晋王也。”,当时他是气得个半死,迫使永历把刘文秀招回来,解除兵权,软禁在昆明,后其郁郁而死。没想到他这执掌政权不到一年时间,云贵川相继被突破,内不能安抚诸将诸官,外不能布阵破敌。回想刘文秀提出的迁都贵阳,安抚秦将,部署外防,没有一个意见是错的。尤其是最后遗言中的,若事不幸,急走四川,联合夔东十三家再打基地。可叹的是当时沐天波和马吉翔......
“殿下,将要到山顶了。”亲卫的一句话把李定国从无尽的惆怅中拉了回来。来吧!是死是活,就看这一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