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布衣
长子朱高炽满月之后,朱玓带着妻儿离开中都皇宫,他们脱下王爷与王妃的锦衣华服,住进凤阳县城里的民宅,成为朱百户和朱四娘子。
徐玥从市集上的六陈店提着一布袋子大米出来,往家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将那袋大米放在地上——
产子之后,体能还未恢复完全,这么一点东西就感觉吃力了。
“放着,别动!”
朱玓今日从卫所归家,寻不见她人,便出来寻她,大步走了过来,双手提起二十斤重的大米,轻松地搁在自己肩头,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牵徐玥的手。
“娘子,走,一起回家。”
回到他们在凤阳居住的小院子,厨房里,朱玓将米倒入米缸,徐玥拿碗量了一碗米,倒入一个淘米用的大瓷盆里,朱玓顺手给米缸盖上木板,动作配合得行云流水,十分默契。
朱玓叮嘱道:“以后重物你放在原地不要动,让我来。如果我不在,你就让六陈店的伙计送到家里来。”
徐玥正熟稔地淘米,道:“我本是将门之后,嫁了你之后,怎就成这般娇气了?”
“不是娇气,那本是男人的活。”
“你就不怕惯坏我么?”
“我乐意一辈子惯着你。”
朱玓蹲下,吹火折子,伸入灶台底下点燃干草,火舌很快将木柴的棱角烤得通红透亮。
徐玥将淘好的米加水下锅,滴入几滴花生油,几滴米醋,盖上木锅盖。
她看向英俊少年棱角分明的轮廓,被暖红的炉火照耀着——
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只争朝夕。
她太清醒,清醒到无论怎样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很难入她的心;只有真正的行动能令她动容。
比如,他轻松扛起她拎不动的大米时,她便觉得很有男子汉气概。
不多时,庭院的石桌子上摆上两碗白米饭,几盘小菜,有菜脯焖鳝鱼、玉米胡萝卜炖土鸡汤、青椒酿虾仁豆腐、黄豆酱凉拌麻叶……
只有两个人,无人打扰的晚膳。
晚天长,秋水苍。
朱玓和徐玥十指相扣,沿着竹林里的浣花溪踱步,听竹喧,听水流,听彼此的心声。
浣花溪水一波盖过一波,前仆后继地,碎入岸边的细石子缝隙中,至柔之水,至刚之石,二者撞击形成的天然音符,格外疗愈人心。
二人在溪水上游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徐玥挽着朱玓的手臂,将头歪靠在他肩头,闲话家常:“昔日在苏杭,我吃过一种精致又美味的茶点,有荔枝酥、白玉兰酥、椰丝蛋黄荷花酥、茉莉乳酪酥饼、棠梨酥、十里金桂、如意柿子酥、乌龙茶酥……”
朱玓揉了揉徐玥的头:“饿了?”
徐玥摇了摇头。
朱玓道:“想吃个酥有何难的?我明日就派人去苏杭,请个会做江南糕点的厨子,来家里专门做给你吃。”
徐玥道:“我的百户大人,咱们带着七个衹应人,呼奴唤婢,已然很惹眼!你还要特地寻个糕点师傅!”
“嗯,如何?”
“不必专程去苏杭寻,金陵的看山茶舍就有正宗茶酥,待年底回了金陵,我自己去吃。”
随夫在凤阳历练期间,徐玥常用黑檀木钗挽起一头乌云,没有象征王妃身份的那些个金银珠玉首饰华服来喧宾夺主,藕粉桂白的棉麻布衣反而更凸显她本色。
真可谓:明月为容,流水做姿。
朱玓轻轻揽着她腰身,听着她与自己闲话家常,忍不住转过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暖意融融。
他的指尖插入她的头发里,发簪掉下,及腰的鸦黑长发垂落——
“对岸有人…”
“嗯?”
朱玓的父亲是在乱世中踏着血海尸山杀出重围的一代雄主,他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七岁以前,他与母亲和七个兄弟生活在应天府。
他的父亲统兵在外,喋血沙场,胜,则黄袍加身,败,则身首异处。
所以,幼年经历过动荡的朱玓,不同于活在云端的纨绔,他感受得到平淡温馨生活的可贵。
村子里的女人们每日都来溪边浣衣,竹子和竹子之间系着粗麻绳,晾晒着各家的衣裳。
正值日落之际,出来收衣裳的女人们见着对岸的一对璧人,暗暗称羡。
李家娘子扯一下张家娘子的袖子,道:“喏!瞧瞧那边!别人家的相公才是相公呢!”
“朱百户每日都有时间陪他娘子散步,再看看我家那口子,偶尔让他上市集买点粮面,都要拿没空二字来搪塞人!”
“唉!人比人,气死人!”
张家娘子道:“有啥子好抱怨的啦?你若有人家朱四娘子花容月貌,何愁没有情郎每日牵着散步?”
“你啊!便是想日日换人都行!”
溪边妇人一阵哄笑,李家娘子急吼吼道:“他张大嫂,你这可不能信口胡诌!也不怕毁人清誉的!”
张家娘子坏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李家大娘子,你怕什么?”
李家娘子被她这阴阳怪气吓住,转移话头道:“你说,这朱四娘子的命得有多好,才能如此得造物者偏爱,在路上碰见了,我一妇人都忍不住要回头看她几眼,遑论那些个天生好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