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见龙
第二百二十二章见龙
就在此刻，内室的废墟中忽然迸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光焰如同流水一般从残垣断壁的缝隙间漫出，紧接着从中涌出的灵力好像自动分流，朝着四面八方溢去。光路转瞬之间便在众人所立的太虚宗中央描绘出阵眼的繁复模样，可以想象出它蔓延到的其他地方也是如此，从天空俯瞰，整个太虚宗成了一个坐落在荒原上完整、复杂的阵法。
“这是什么？”祝云震惊地看着从自己脚下流过的金色灵力，这阵法繁复远超她生平所见，上面有许多古老失传的图文，在当世修仙界所使用的阵术中少能见到。
但其中却还是有让她感到熟悉的部分——之前徐幼晴曾拿着一张她从某个建筑上描摹下来的阵术，请祝云解析，她翻阅了许多古籍，最后才勉强拼凑出那幅阵纹内含之意。
眼前这幅以整个宗门为基底的大阵中，亦有与那时相仿的纹样。
那种纹路代表着人的魂魄。
祝云一时忘了躲闪，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贪婪地捕捉着金光的每一个流向。与徐幼晴展示给她的那幅相似，这幅法阵中亦有着类似于契约的代偿，其凶烈程度甚至比起换身池那样以使用者生命为代价的交换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这幅法阵太大，能供它吸食的人也更多，太虚宗弟子源源不断，一茬又一茬地循环更替。她恍然醒悟，这是一种另类的淮海城护城大阵，区别在与它向内压制被封印在太虚宗内部的某物。
究竟是什么，才需要用结阵以来这么多年人修第一大宗来来往往的青年才俊以其生命与庞大的灵力镇压。
她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不是答案，而是迄今为止闹剧发生的理由。祝云甚至察觉到贺鹤会想到这样的主意，大概是受了向时雁当初在淮海城所为的启发。
当年向时雁通过挑起淮海城三家与散修的矛盾而创造了不毁城墙灵力空缺的状况，而眼前的千人大阵以其门中修士做偿，那若是太虚宗修士大量死去，使阵法出现了一丝缝隙……
大量思绪瞬间从她脑中闪过，祝云站在原地瞪着逐渐淤积的灵力将废墟掀翻的震荡朝自己袭来，一切都好像放慢了许多，但她只来得及紧紧地抓住身旁的祝雨，妹妹也下意识地将她朝自己身后扯。
寂静的金色海浪如山一般奔来，灵波将地面生生犁出半米深的沟壑，被推着滚动的扬尘扫起了祝云祝雨的鬓发——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尖锐的噪音让所有人的世界都瞬间失声，已经三三两两御剑奔逃的太虚宗弟子被金浪给打了下来，贺鹤抬手两指捏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双脚钉在地上，身形一晃不晃，槐叶整个人腾空，唯有死死抓着剑柄才能不被吹飞。
灵力凝聚的风浪在祝云祝雨身前分流，一个身影挡在了她们面前。
被灵波震得头昏脑涨的祝云抱着妹妹跪倒在地上，灵力流被身前人遮挡形成了一个真空，紧闭着双眼却没等到冲击来临的祝云脸上一喜，她满怀期望地抬起头，却在与咬着牙的怜泷对上视线的时候僵住了。
与刚才付文耀抽取邪修弟子时涌动的驳杂灵力不同，此刻奔流而来的大量精纯灵力主要是被淬炼过的无属性灵力，间或夹杂着水相灵力，但在比方才更凶猛的灵力潮中，众人体内的灵气流动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尤其是以怜泷为首的水相修士，论对水灵的统治力，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修为渡劫，又身为遗世龙族的贺鹤。
怜泷此刻是以肉身为盾，保护祝云祝雨。
少女对这位师祖总有些畏惧，不光是因为怜泷修为强大，更是因为在贡宁所有亲友中，只有怜泷一个知晓了弟子的遭遇却对此毫无表示。
向时雁曾告诉过她，怜泷表面上对向时雁宠爱有加，实际上最喜欢的却是她们的母亲。祝云因此在相遇之前便对怜泷满怀愧疚，师祖对她们没有好脸色看也在她意料之中。
祝云以为怜泷肯定心中恨极了她们姐妹，可为什么……
瞬间从地底迸发的灵力潮很快过去，怜泷生平第一次经历过如此大量的无属性灵力冲击，若非她清楚这不过是灵力漫溢，那金色的浪潮实际上全无怨念十分温和，她都要以为这是哪位天灵根的化神大能在此兵解了。
即便如此硬生生吃下这次冲击她也不好过，怜泷在金浪打上背部时竟然有种魂魄都要被推出体内的感觉，待波浪涌过，她已是满身冷汗。
她一阵恍惚地脱力，被身下的少女给扶住。怜泷注视着模糊了一瞬的视野中祝云那张脸，下一瞬便冷淡地将她扫开。
少女尴尬又受伤地收回了手，女人冷厉的目光好像要将她那与母亲相似的面容毁去一般，锐利得让她面上感到些许幻痛。
另一边的槐叶没了灵力流的托举，一下子摔得七荤八素。她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人揍移位了，让她一阵反胃。
贺鹤仰头看着从金海中央冲出的龙躯，一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透明巨龙从破碎的魂灯中窜出，残破的灵魂衔着乳白色“灵珠”在太虚宗上空盘旋，黑龙残魂缓缓将自己保护了七百余年的魂魄吐出，让脆弱的人魂重见天日。
她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看着纯白透明的女子身躯缓慢舒展。
人魂仿佛刚从长眠中清醒过来，看了看自己逐渐散作光点的四肢，她却毫不惊讶一般，面色淡淡。
人死本如灯灭，但她的魂魄却因被人摘出困在魂灯中，本该与龙魂融为一体成为那长明灯的一点灯油。疑心病的顾秦松始终忌惮着贺鹤的存在，担心她再回来复仇，于是便将师尊的灵魂一并封在了龙魂灯中。
孤竹君与贺鹤有主从契约绑定，若非如此，当初那帮人根本就不可能降住当世难寻敌手的真龙。
待她的灵魂与龙魂相融，便会化作那盏灯的器灵，与贺鹤一同被困在灼烧的痛苦中永世不得超生，燃作弥补邪修功法巩固修为的聚神之香。
空中的人影即将消散，她安然注视着这陌生的宗府和一片混乱的局势，远远地看到过去自己曾居住的山峰，最后才将目光转向动乱中心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少女。一阵风吹过来，将孤竹君的面容拉扯得有些失真，贺鹤安静地做了个口型：“一路顺风。”
淡白的人影本好似全无留恋，却又因逐渐崩溃的契约中感受到自己喂养长大的小龙传来的情绪，安宁的面容好像也忍不住动容。
溃散的人影缓慢飘落，待到达贺鹤面前时已然散作了一阵无形的风，轻轻拂过她的发顶。在她身后，那残损的金龙也紧随而至，撞进贺鹤身体里。
黑龙眼中闪过一瞬恍然，那笑面下的压抑怒火又被封闭魂灯近八百年的残魂点燃，她难以抑制地重重呼吸了一声。
若非有她这个异兽的存在，顾秦松找不到巩固修为的途径，更没有弑师上位后稳定宗门的方法，大概也不敢轻易冒着大不韪对母亲下手吧。
这近八百年来，无论是流落到九鞍峰的主魂、龙珠中的器灵，魂灯里保护着母亲魂魄的残魂，都没有一刻不将一切怪罪于己，用仇恨打磨着獠牙。
她恨顾秦松，恨他强逼母亲留下的血脉，也恨极了对当初一连串事件装聋作哑的太虚宗。即便过去八百年，整个太虚宗已经从宗主到宗人换了好几茬，但心中喧嚣的恨意依旧难以消散。
贺鹤想，这股恨火在自己死前都不会熄灭了。
不幸的蝼蚁遭恨火中烧的妖龙迁怒，万幸还有人愿意救救这帮无辜的可怜人。贺鹤听着太虚宗内哀鸿遍野，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容，她望着此时才从光芒消散后的天幕现身的向时雁，心中默默地感谢师尊留给两人一个安静的道别。
“咳咳……”身后的槐叶吃了一嘴的灰尘，咳嗽了一阵才站起身。
贺鹤这才想起还有她的存在，冷漠地哼了一声：“你明明有机会能伤到我，但还是搞砸了……现在你该怎么跟向时雁交代？稍后她若是为我所杀，你可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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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只嘱咐我待会儿离远一点。”槐叶试图去捡那把剑，但剑刃被贺鹤给踩住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杀人。”
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没人告诉我任何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乖乖地滚到一边去，否则休怪我不小心将你碾死。”贺鹤说着踢了一脚剑柄，抬手接住了腾空的陨铁剑，她看着不远处的向时雁，将长剑朝她掷去：“我送给你的东西，别再交给别人。”
向时雁自然地接住贺鹤再炼过的惊邪，对槐叶道：“我来应付她，你与你师祖一同控制住付文耀，我还是来晚了一步让他得逞，今日不可让他逃走。”
槐叶一直是乖巧的，从前师叔让她去做什么她便去做，往后师祖与师妹教她利害，她也只一并听了就是。她瞪着向时雁的目光中带着一点受伤，她早就与向时雁联系上，但师叔未免她露馅被贺鹤所防不曾透露太多，直到今日才从贺鹤编排的这场好戏中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她毕竟真心实意地将贺鹤看作师妹多年，眼下不光向时雁，竟然连贺鹤也将自己当小孩子看。看到两人之间又静如流水的氛围，一时有些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