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失控
第一百六十二章失控
眼前的女子唯有脸庞还是人类的模样,颈部以下的部分却已经因为力量的过度膨胀而被污泥般的鬼气覆盖,四肢与躯干都被紫黑色的阴影包裹着,离常人,甚至寻常鬼物都已经相去甚远。她的指甲已然如野兽一般尖利,向时雁甚至已经感觉到鬼王的利爪刺破了一点她的皮肤,却生生停住,没有再进一步。
向时雁的剑洞穿了她的脖颈,紫黑色的“血”顺着剑上的血槽涌出,一直从剑柄流到向时雁的手上。
那血状的流体出乎向时雁意料的干涩温热,好像一捧热砂从手上滑过,与她解开枷锁之前黏滑冰冷的血液截然不同,那是因为构成眼前这只大鬼的阴气在强大力量的粘合下已经变作了破碎的实体。
如果继续任由虞子茗残杀生灵供养她,究竟是内里的残魂会先复活,还是鬼王先失控噬主……无论最后的结局是哪一个,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向时雁定定地看着鬼王,女子的脸上显现出一些思索和情绪的痕迹,好像突然重获了理智。
她好像一个沉睡多年的人,突然被人叫醒,一睁眼却发觉自己置身战场,面上满是迷茫。面前的女人怔愣地看了看向时雁的脸,似乎是对她还有些印象似的,张口欲说些什么时却只能发出生涩的喉音,这具生造出来的身体从未说过话,腹腔中填充的也并非五脏六腑,而是吞噬了许多鬼怪而淤积的驳杂魂魄。
她踉跄地退后了两步,让向时雁的剑从她颈子里滑出来。女人捂着伤口呜咽了两下,那伤痕瞬间便愈合如初。
女子好像这时才发觉自己身体的异变,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做了什么?”虞子茗察觉到了鬼王的异样,此前她虽然有时会不大听话,但还从未在战斗途中发生过这种事。
她与师尊的联系还在,然而不知为何对方却不再听从自己的命令杀死向时雁。
女子好像还对徒弟的声音有所印象,回过头去看向虞子茗。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死亡的阴影自从她走上修仙之路时便如影随形,在她突破大乘期后终于成功将她肢解。
短命的鬼修只活了不到二百年,但因见惯了生死执念,生命临到头时,她便已经与先天的体质和解,做好了体面离去的准备。
生死有命,她比谁都了解。
已死之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女子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好像还期盼着徒弟能解释些什么,她用十分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虞子茗。
脑袋突然一痛,凭借本能苟活的数百年间的记忆一口气塞进了她困顿的意识中,她是如何像一只无知觉的野兽般被弟子驯养、徒弟是如何用那阴邪的方法替她残缺的魂魄受肉延命……
她看着眼前憔悴不复从前的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曾经珍爱有加的徒弟,但弟子的五官自她去世之后毫无变化,面前这个因不顾天理、逆转生死而枯败孱弱的女人正是当初被因为对师尊抱有不伦之情而被自己逐出师门的虞季。
眼前闪过一张张陌生的脸,他们有的是被自己吞噬的鬼怪,有的是被她杀掉的无辜生人,更多的则是这些年来徒弟掳来供她夺舍的年轻女修,而此刻她脑海中最难以撇开的……是徒弟被湿热的情潮淹没的脸。
她的爱徒腼腆又含蓄,在跟随她的百年里也一直恪守门规,所做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爱上了自己短命的师尊。
正因如此,她才一直对自己不过因少女对长辈一点变味的敬爱便重责她的事耿耿于怀,在临死之时又将这唯一的弟子,同时也是她一门最后传人的虞季叫了回来,将自己的遗物悉数相赠。
应该就是在那时,她剩余的肢体以一种极为可怖的方式崩解时,虞季偷走了一片她的魂魄。
虞季在床笫间好似也对这种背德的快意感到痛苦一般压抑,泪水比喘熄和呢喃的爱语要更加常见,她与发疯一般想要回归母体的鬼仆在夜间交/媾,到了白日腹内又挤满了恐怖的阴影,记忆中的少女好似民俗故事中与非人之物媾和的妖女一般,撇开双腿诞下孽物。
她以为自己能挤出一两句叱骂,但现实是她此刻甚至难以在脑中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质问,一如当年她醉意朦胧中发觉少女正跪在自己榻前细细舔吻着她的嘴唇时的反应。
她此刻不光觉得脑袋昏沉,本该力量充沛的身体也沉重不堪。
她知道供养出一只鬼王来需要多少心血,过去鬼修道宗尚且兴盛的时候有师徒之间世代传承契约的鬼仆,要以一人之力在数百年间养出如此实力的仆从,可以望见虞子茗一路走来是如何的血腥。
徒弟果然天纵奇才,只可惜因为她的缘故未能将这才华用在正道之上,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与修为还能修至大乘,若没有她这个拖累恐怕早就突破化神了。
没有如果,现在那数千条人命和数以万计的魂灵都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肩上。
鬼仆不会思考,由师尊的一片残魂驱动,但却遗憾地没能拥有鬼修大能生前灵智,只懂得听命行事和发自本能的掠夺。
虞子茗震颤着后退了一步,她以神识传达的指令好像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回应,但那人愤恨气恼不可自抑的情绪却不顾她的抗拒硬塞进她的脑中。
“师尊……?”
最初的那段时间里虞子茗总是在脑中焦躁地反复思索着,她犯下这样的错事,师尊醒来后该如何解释,她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等到那片残魂已经无力为支,需要用诸多阴邪法子才能勉强维系时,虞子茗已经麻木了。
她已经不再在乎了。
爱慕与悲恸何时病变成这种执念的,虞子茗自己也说不清,当她被女子双手用力扼住脖颈,提到半空中时,少见的什么也没想。
她只是看着眼前这张脸,突然酸苦与欣慰。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师尊的形象在她心中翻滚过无数遍,被时光大浪淘尽最后剩下的竟然是女人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与恼火。
一片残魂无法自己为鬼仆塑形,虞子茗每次看着她死气沉沉的模样时总会怀疑自己,她凭借模糊的印象捏出的脸庞与女子生前的模样是不是已经相去甚远?
直到这张脸上再次出现自责又愤怒的表情,虞子茗才欣然发觉眼前这张脸与生前的师尊竟然分毫未差。“逆徒……你怎么敢……!”女子目眦尽裂,咬着牙挤出嘶哑的声音。
事态瞬间扭转,向时雁如释重负之余也不禁感到难办,眼前这对主仆突如其来的争端令她感到十分莫名。
那只鬼王……不是虞子茗的爱人吗?
虞子茗虽然看起来纤弱,但毕竟也是大乘期修士,要徒手掐死她还是得费些功夫。只是她毫不挣扎,任由爱人的手缓慢收紧,此时脸已经涨得通红,只能挤出一点可怜的气音。
也不知她说不出口的究竟是求饶还是解释,亦或是厄愿终成的感叹?
天边滑过四道光芒,将向时雁的注意从这两人之间扯开。她认出其中一道属于师尊怜泷。
四位化神期的前辈修士总算到来,从当日向时雁上报了鬼修之事起,营地中求援的信件便如同迁徙的鸟雀一般成群成群地飞出。
九个时辰之后,这四位前辈才终于赶到。
没了天雷和鬼王煞气的震慑,峡谷内的群鬼又蠢蠢欲动起来,天际的四色光彩糅合在一起,织就一张细密的网,缓缓落下。
向时雁能分辨出那流光溢彩间涌动灵力的主干,她看得出逐渐织构成型的封印究竟有多么完备,四个化神期修士耗尽灵力构筑这个能够自行汲取灵力流转许多年的封印,好像一切都将要尘埃落定了一般。
只是为何袭上心头的不安却如此强烈,甚至远胜方才与鬼王瞬间的交锋?
有什么是她漏掉的……某个十分、十分重大,既流于表面又隐于深处的盲点。
就在此时,向时雁突然感到皮肤一阵燎灼的阵痛,某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印痕刺痛着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向时雁福至心灵,整个事件从头至尾串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