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蒋子龙文集第3卷·人气》(44
杜觉怪笑:“谢品芳,这口吻昕起来怎么像我的后妈?”谢品芳被羞得满面绯红,杜觉仍然不依不饶,“你现在真的成了我老爸离不开的心腹了,当初还是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我这才叫白作自受,今后我不仅要听爷爷的,老爸的,还得要听你的吩咐。”
谢品芳无比窘迫:“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有这个意思又有什么关系?”杜觉站起来,“好吧,我这就去完成你的指示,你陪着雪儿玩儿,两人还可以说点知心话。”’谢品芳怕把关系弄僵,不能或不敢拒绝了,“我没穿泳衣。”
“在这儿穿什么或不穿什么都没有关系。”这话让谢品芳有点不自在,杜觉却心情不错,也并不急于要离开这两个年轻的女人,继续对谢品芳说,“知道吗,女人穿衣服是为了取悦自己,脱衣服则是为了取悦男人,懂得取悦自己和取悦男人的女人,才是最健全的女人。这儿没有你要取悦的男人,所以不想脱衣服?”
谢品芳的脸更红了,她看看池子中的白雪,生怕引起她的多心:“你胡说什么?”杜觉却冷不防把谢品芳推下了池子。
“哎哟……缺德鬼!”
“快把外边的裙子脱了。”
两个女人在池子里叽叽嘎嘎,拍水击浪……杜觉在池子边上站了一会儿才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扬手把游泳池的灯全关了。雪儿大叫:“你干什么?”
杜觉在门口高喊:“你们可以摸着黑裸泳。”
谢品芳小声咒骂:“这个魔鬼!”
杜觉赶到黄埔花园,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原来今天是杜锟的70岁大寿,杜家的人都来了,杜华正旁边坐着他的妻子,化着浓妆,穿着鲜艳,拼命想往年轻里打扮,但脸色憔悴,褶纹细密,可见活得很不省心。杜华正举杯:“来,我们祝爸爸健康长寿,快乐如意!”寿星老似乎并不是很快乐:“长寿就是长受,活得越长,受的罪越多。”
杜华正的妻子喜欢抢话:“爸爸,这种日子可不兴说不吉利的话,您是贵人,会多福多寿的!”杜锟并不理睬儿媳妇的话,倒显得越加伤感:“什么是福?多少是多?一个人到了晚年才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
虽然杜华正明明知道他的父亲真正想要什么,却还是问:“您还想要什么?您这一生还有什么没有得到?”他老婆接上茬:“是啊,您达到的高度他们也许永远达不到,您剩下的就是享受晚年的安逸,怀念过去的辉煌,现在天也暖和了,找个地方让人陪着去散散心,痛痛快快地玩儿一玩儿。”
杜锟却一味地给自己煞风景:“这都什么岁数了,还能玩儿得痛快吗?就是玩儿痛快了也挡不住老啊!”杜觉偷觑一眼,也高举酒杯:“爷爷今天怎么尽说扫兴的话,您是那种不怕老、老了也不怕的人物,因为您已经载入史册,人只有在他是历史的时候才是现实的。”
孙子的话果然搔到了杜锟的痒痒处,脸上立刻有了喜色:“这恐怕是我在这个黄埔花园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杜华正看看儿子,两个人都没有敢接茬儿。其实。杜锟说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儿孙他已经不再坚持不离开黄埔花园了,他以往很擅长在生活中选择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现在他的生活本身都失去了价值,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非要再选择什么,坚持什么,就显得荒唐而愚蠢,不如省却这些烦恼,今后他的生活里只剩下让步了。他说:“小觉,过完生日我就搬出黄埔花园,你的生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杜觉似乎被感动了:“谢谢爷爷。”
杜锟又转换了话题:“咱们杜家就这么几口人,太少了,太冷清了,我活着还能看到第四辈人吗?”杜华正向儿子努努嘴:“小觉,听到了吗?你跟白雪什么时候结婚呀?”杜觉嬉笑:“爷爷要的是孙子,我们不结婚也可以生孩子。”他的妈妈借机抱怨:“这时候的年轻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以胡闹,可以同居,可以朝秦暮楚,就是不正儿巴经地结婚生孩子。”
杜觉想偷梁换柱:“爷爷说的冷清不是这个意思,他老人家在台上的时候,周围尽是谄媚的脸,每逢过生日,一整天甚至连续几天人不断,院子里都站满人。现在,当年那些赔着小心赔着笑的面孔变成了狡诈的、蔑视的、冷冰冰的,怎不让他老人家感到一年比一年冷清。”
杜华正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今年不能怪他们。下个月就要换届了,头头们都在盘算自己是高升,是留任,还是挪窝,该下台的考虑怎样到人大或政协再挂个衔儿,光我们区这些天想找我谈话的就排成队,连干活都没有心思了,谁还会想着你爷爷的生日呢?”杜觉像哄孩子一样在虚张声势:“这正是他们的愚蠢之处,爷爷虽然不在位子上了,但在人事安排上说话还是很占分量的!”杜锟自饮一杯:“你们不要瞎说,白天来明远来过了,卢定安也派他的秘书送来了蛋糕。”
杜觉洋洋得意:“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都在争取爷爷这至关紧要的一票!”杜华正对妻子说:“你到厨房看看,该煮面条了。”他的妻子乖乖走了,杜觉不满:“您还防着我母亲?”
“我不是防你母亲,而是她的嘴太快,老娘儿们凑在一块不经意地就会坏事。”杜华正将脸转向他的父亲,“爸,来明远年龄已到,肯定要下来了,您看卢定安是继续当市长呢,还是有可能去市委当书记?”
杜锟扬起脸,略一沉思:“关键是看上边对常以新怎么安排,如果提他当书记,以他跟卢定安的矛盾,卢留任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很有可能被拿开或拿下,因为危改他得罪人太多了。比较起来金克任似乎口碑不错,不是没有顶上来的可能。如果是卢定安获胜,也只能当书记,很有可能让金克任当市长。”
杜华正深以为然,老爹成精了,梨城人事的这盘棋全在心里装着呐。杜觉似不以为然:“爷爷,咱先别管他们谁走谁留,爸爸当副市长的事您跟他们提了吗?”
杜锟昂头一笑:“不用我提,今天来明远主动向我提了。”杜觉对杜华正说:“只要您当上了副市长候选人,下边的事情我来做,因为是差额选举,最关键的是人大代表们的投票,我要让每一个组里都有一个我们的人,分头作代表们工作,要保证万无一失。但是,目前您千万可不能把宝压在任何一个头头身上,要广结善缘。”
杜华正看看儿子,儿子看看他爷爷……杜锟对孙子的话很生气,他明明对政治一窍不通,却偏要用生意人的那一套来搞政治,真是造孽。在这样的日子他又不愿意跟刚剐和好的孙子再争执怄气,就抹搭着眼皮不出声,也尽量不听他们的满口胡言。很快就如老和尚入定一般睡着了。商议这么重要的事情,关系着独生儿子的升迁大计,老头儿竟然会打盹儿,这让儿子很失望,惹得孙子小声抱怨:“爷爷真是老了。”杜华正已经有所警觉,在儿子面前要尽力维护老子的尊严:“这些天你爷爷一直心情不好,刚才又多喝了两杯……”
杜锟抹搭着眼皮突然开口了,嗓音依然带着悠扬沉浑的韵味:“是啊,快七十岁的人了,脸上不再挂着责任感了,这是你们的事,该你们自己操心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