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蒋子龙文集第3卷·人气》(41
“这个家从来就没有人主过事,如果有个能拿主意、说话算数的人,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现在我反正是有主意了,立刻办手续搬走,他们愿意跟着就一块走,不愿意跟着就由着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简业修又问赵强:“你是老大,你的态度呢?”赵强完全蔫了:“就这么办呗。”
“那好,你拿着房本跟叶部长去办手续。”
到傍晚,三义里算是从地平线上彻底消失了,简业修终于长舒一口大气,陪着夏尊秋和吴虚白边说边往九河公司走:“先到公司坐一坐,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去吃饭。”
吴虚白真算开了眼,也知道简业修是如何工作的了,对眼前这位合作伙伴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去坐一坐可以,吃饭就不必了,我还要回饭店陪陆先生。”夏尊秋也凝视着简业修:“你就是这样当危改办公室主任的?”
简业修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您是认为这样做不妥?”
吴虚白看着夏尊秋:“你的导师大概是同情你的处境,认为你是在浪费才华?”夏尊秋挽住吴虚白的胳膊:“不是这个意思……”
夏晶晶自作聪明:“我理解姐姐的意思,当一个男人因爱上某种工作并肯为之献身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醉神驰,沉迷其中,他的神态显示出来的坚毅与执著,是一份高贵的美好。”
吴虚白和夏尊秋都吃惊地看看夏晶晶,谁也没有说话。简业修手抠太阳穴,已经顾不得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实际上,他的头疼病又发作了,他身上的止疼片已经用光,回到办公室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发现药瓶子里也是空的,赶紧叫于非去买药,在等药的时候头疼加剧,已难以忍受了,他用手指死死抠住头皮,脸因疼痛而扭曲变形了。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夏尊秋和吴虚白被吓坏了,夏尊秋惊问:“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疼就痛苦到这般地步?”
简业修想维持体面已经做不到了,头疼病一犯起来,生不如死,心灰意冷。其他的人又不能跟他多说话,眼睁睁看着他尽力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大家都无能为力,一点也帮不上他。夏尊秋抱住简业修的脑袋,企图帮助他……吴虚白看看夏尊秋,简业修烦躁地躲避着夏尊秋。直到于非买来止疼片,他一下子吞了两片,十几分钟后他渐渐恢复了,常态。夏尊秋非常担心:“业修,你到医院检查过没有?”简业修面带苦笑,十分不好意思:“不用,就是在监狱里熬鹰熬出来的,我心里有数。”
吴虚白奇怪地看着简业修,他有同情,也有不解,欲言又止……
同福庄也有动静啦,顾全德、周原陪着夏阳春来到工地看开工,天气阴沉,异常寒冷,工地四周却围着一大片等着看开工的居民……顾全德感到奇怪,却不愿意说出来,一没下通知,二设发消息,群众是怎么知道今天下午开工的?老百姓被糊弄怕了。
已经不愿意再听信别人说什么,只有自己亲眼看到破土动工心里才会踏实。周原看到有这么多围观的人,就灵机一动向顾全德建议:“区长,绸子、剪子都是现成的,要不要搞个开工仪式,您顺便给大伙讲几句,鼓鼓劲儿。”
“打住!以前我们讲过,没有算数,现在还是少说为佳。”顾全德急忙摆手,并转脸征求夏阳春的意见,“夏先生,这些人都是从此地搬走的老居民,将来还要回到这儿来住,他们天天到这儿来看新楼动工没有,您想跟他们说几句话吗?”
夏阳春也摆摆手:“无话可说。”
周原露出歉意:“还得再等等杜觉……”
顾全德看看表,有些不耐烦。周原想拖延时间,只好没话找话:“就是天不作美,气候太冷了!”顾全德自嘲:“是啊,半年前气候好,可我们没有按时开工啊!”
夏阳春语义暖昧地说:“看得出来,顾区长非常关心老百姓的疾苦。”
“非常关心谈不上,说没有关心冤枉我,在许多情况下是力不从心,如履薄冰。好在同福庄的改造总算起动了,我下个月鞠躬下台也有个交代了。”周原一愣:“您的岁数还没到呵?”
“可我感觉自己好像七八十岁了。”
“都是叫危改给闹的,拆迁搞完了每个人都至少老十岁,群众有顺口溜,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共产党拆房子。其实这个顺口溜应该由我们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给老百姓拆房子!”周原的顺口溜没有取得应有的效果,顾全德和夏阳春都没有笑,不是他们缺少幽默感,就是认为这个顺口溜具有政治讽刺意味,不便随声附和。周原为了摆脱窘促又问顾全德:“您准备去人大,还是到政协?”
顾全德心灰意懒:“哪里也不去,直接回家。”
杜觉来了,年轻轻的不管什么活动他总是晚到,还若无其事地和人们一一握手。顾全德追不及待地让周原下令开工,周原对施工现场的负责人一打手势,垂挂在掘土机挖斗上的两挂近丈长的红色鞭炮点响了,各种建筑机械开始发动,掘的掘,推的推,建筑工人们进入工地。杜觉对周原说:“周局长,不剪彩,不讲话,不伦不类,你搞的这是什么开工典礼?”
“这就行啦,老百姓只想看实的不想看虚的了。”
杜觉转头又对顾全德说:“顾区长,您看我那栋楼,8层,3700平方米,已经出地面了。”土木集团在最好的地段用最便宜的价钱承建的那栋楼进度确实够快,只是跟整个同福庄这一大片相比显得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