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寒食祭
第七十六章寒食祭攻下城池后仍有诸如安置流民、遴选城内官衙、对军中将士依照军功进行陟罚臧否等诸多遗事亟待处理。但好在贺重霄对此早已轻车熟路,加之有杜衡文这个智囊相助,这些大小琐事很快便被安顿了下来。
当然,此般缮后所耗赀费自是不少,然而出乎贺重霄意料的,凉州城中竟有不少富商大贾自愿捐款赈民,只为感谢贺重霄先前逼得娄嘉茂持平物价重疏商道。
而其间最为出乎贺重霄意料的却是收到了远自邓州而来的上好锦缎袄皮,其间夹着一封书信,上头只摘了《史记》中的一句话:“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於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
贺重霄见此心生疑惑,但当他看见落款方正书着的“徐明珏”三字后,他却是立即想起了一年前在邓州时遇到地那对多舛兄妹。向那货郎询问,知道在他和白骁众人离开邓州后的这两年来兄妹俩又再度恢复了云裳坊的招牌,生意蒸蒸日上后,贺重霄便放下了心来,并把这份雪中送炭记在功劳簿中,一道呈给了萧憬淮。
元曜六年三月,寒食。
贺重霄来到哈拉湖边的杨柳林时,萧憬淮早已撩袍下跪,望向春回大地后解冻澄净的湖面的神色中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忧悒。
心知萧憬淮自是在心中祭悼姚充媛,贺重霄也不多加言语,只是轻轻走到萧憬淮身旁,同对方一道朝那正升朝霞的脉脉水光磕头拜去。
萧憬淮追悼母妃,贺重霄祭拜此役中那些以身殉国马革裹尸的铁血儿郎。
他拜他所拜,他亦拜他所拜。
此番大捷所获的不光是失地尽复,也极大的鼓舞了重霄军的信心士气,军中将士先前无论对贺重霄有无成见,无不心悦诚服于贺重霄麾下,令其全然掌控了军心。
即便如此,每次一役作罢,无论胜负,贺重霄总要亲自收敛尸骸,祭拜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烈士。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初入军营时的新兵哪个不是以为驰骋疆场便是快哉驭马控弦如风,何等热血潇洒?可现实却是残酷的,更多时候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乏善可陈的训练剿匪,食不果腹衣裘不暖,以及战场上的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时至今日,贺重霄才算是明白了当年在豫王府时萧憬淮同自己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真正含义。
但这近十载的戎马生涯中贺重霄心中却从未有过后悔,毕竟比起宫中的鎏金铜瓦,他还是更喜爱边塞的长河落日;比起朝堂上那些虚与委蛇的同僚侪辈,他还是更愿将军中的兄弟袍泽视作手足。
更何况,他持剑护着的是大煜的山川万民,是自己儿时的希冀向往——
是萧憬淮的江山。
稽首长拜后,见身侧的萧憬淮依旧沉默着,并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心知萧憬淮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儿,贺重霄也不多加询问,抱拳施礼后便转身先行离开了。
贺重霄走后,又沉默着跪了一会儿,萧憬淮才缓缓站起了身,他看着一旁隆起的一撮小土堆上插放着的那枝青跗红萼的洁白荼蘼,阖眸轻声:
“……韩牧,出来吧。”
直到萧憬淮话语的尾音近乎泯灭于微风,远处的树林阴翳中才有一个黑色影,踟蹰犹豫着缓缓走出现了身。
正是韩牧。
“陛下。”韩牧抱拳恭谨道。
“这里还有当年母妃墓旁的那支荼蘼花都是你放的吧。”
以视线一瞥土堆上插着的那枝含苞的荼蘼,萧憬淮淡淡道,但这话本该是询问,可语气却是笃定。
韩牧先是愕然,但旋即却连忙下跪请罪:
“……属下该死,请陛下恕罪!”
萧憬淮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略略侧过身去,把视线投向了远处薄发的旭阳。
早在当年清理姚横波留下的遗物时,萧憬淮便已透过母妃这些年来所记的手札,知道韩牧当年义无反顾地追随效忠自己的原因其实并非是因自己,而是想借此默默遥望守护着曾是青梅竹马的母妃。
通过那手札,萧憬淮知道了韩牧当年在寺庙礼佛时无意捡到了尚在闺中的母妃的香囊,二人因而结缘,很快便两情相悦,背着父母于花前月下许下了此生非君莫娶的山盟海誓。
但在姚横波成为姚县令谄媚阿谀的工具而被迫入宫后的第十一年,韩牧却仍是食了言,娶了京都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做了倒插门。
但他也因而来到了京都,在几经周折打听到了自己曾经心上人的近况后,几年后他便选择效忠在了萧憬淮帐下。
许是“爱屋及乌”,这么多年来,韩牧一直沉默寡言,像个影子般心甘情愿地为萧憬淮驱使奔波,解决那些埋藏于暗处的潜伏危机。
韩牧一直以为时间能让他忘记一切,可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他心头住着的,却仍旧是许多年前那个站在荼蘼花下着一袭藕色襦裙转圈跳舞、在自己帮她在鬓角别上一朵荼蘼时露出的娇羞神情的无暇少女。
“世人皆言‘开到荼蘼花事了’,可奴家却觉得这不媚俗世孤芳自赏的荼蘼别有一番冰肌玉骨……牧郎,今后我们每年都要一起来赏这荼蘼花,好不好?”少女依偎在他的怀中,笑靥如花道。
有的人虽已逝去可她却依旧活在一些人心间。
这句话韩牧记了大半辈子,他们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最后甚至没能护得住她。
看着稽首跪拜在地,将头全然俯埋于地的韩牧,萧憬淮轻轻叹了口气:
“无妨,你与母亲本就青梅竹马,若非要论个先来后到亦是你先行遇见母妃。这些年来你帮了朕许多,朕并非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更何况,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听到萧憬淮此言,韩牧跪拜的背脊一僵,萧憬淮伸手,把一封信笺放在他手边。
“这封信是我清理母妃遗物时发现的,想来该是母妃留给你的。”
“这么多年了……我代母妃,谢谢你。”
听到萧憬淮此言并未自称“朕”而是如当年还为皇子时以“我”相称,韩牧在愣怔惊异中稍稍抬起了头,却见萧憬淮展袖冲他施以一礼。
韩牧见状心下更是惶恐,旋即便又欲磕头还礼,却被萧憬淮以眼神压下,示意他先看那信笺。
“牧郎,见信如唔。
宫中年岁悠远,妾时常会想起当年同你在荼蘼花下同你许下的誓言。然世事难料,沧海桑田,此生怕是难如所愿,只盼若有来生,与君再续今生未尽之缘……”
看至此处,韩牧握着那信笺的手颤唞不止,泪水已然模糊了他的眼睛,使他再难续读。这时,一小截枝茎从笺中露出,韩牧将其轻轻抽出——
那是一枝修建整齐的荼蘼花,花瓣早已干透泛黄,薄脆得好似一碰即碎的蝉翼,但韩牧却把它视作珍宝般颤唞着双手将之小心翼翼地平捧在了手心。
伴着萧憬淮这一声物是人非迟到多年的道谢,这个平日中沉默寡言的男人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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