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潮汐
失控的潮汐
葬礼当天的晨雾比往日更浓,像阿斯托利亚最爱的那款珍珠白面霜,黏稠地贴在马尔福庄园的每一寸石墙上。德拉科站在衣柜前,手指划过那件银绿色的晨礼服,指尖的颤抖比昨天更甚——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不受控制的生理震颤,像被施了持续生效的“哆嗦咒”。
“主人,需要帮助吗?”卢比捧着熨烫平整的领结,苍老的手指在发抖。这老精灵的眼眶红肿,显然也彻夜未眠。
德拉科没说话,只是猛地扯过礼服往身上套。动作太急,丝绸衬衫的袖口勾住魔杖袋的搭扣,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低头去解,后腰的剧痛突然炸开,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脊椎上。他闷哼一声,额头抵在衣柜门上,视线瞬间被冷汗模糊。
“爸爸?”斯科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刻意装出的轻快,“我穿好了!妈妈说葬礼要穿最体面的衣服,对吗?”
德拉科咬紧牙关,用袖口擦去冷汗。镜子里的男人脸色青灰,嘴唇毫无血色,领结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像个拙劣的小丑。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所有残存的自制力,哑着嗓子说:“等我五分钟。”
他转身时,胃里突然翻江倒海。那种恶心感比昨天更猛烈,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从喉咙直冲上来。他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剧烈地呕吐,酸水混合着昨晚勉强咽下的止痛药,灼烧得食道火辣辣地疼。
吐到最后,他只能干呕,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他擡起头,看到镜子里自己充血的眼睛,眼白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这副模样,怎么能出现在葬礼上?怎么能让斯科皮看到?
“主人,用这个。”卢比递来一小瓶透明药剂,标签上写着“镇定剂”。这是圣芒戈的医生留给阿斯托利亚缓解疼痛的,副作用是会让人暂时麻木。
德拉科毫不犹豫地抢过瓶子,一饮而尽。药剂带着苦涩的杏仁味滑入喉咙,几分钟后,身体的颤抖果然减轻了,只是头开始发沉,像灌满了铅。
他重新整理好礼服,走出房间时,看到斯科皮站在楼梯口。男孩穿着缩小版的银绿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额前的碎发因为紧张被反复抓过,显得有些凌乱。看到德拉科,他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
“妈妈今天会穿那件蓝色的长裙吗?”斯科皮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是去年在对角巷买的那件,她说很衬我的眼睛。”
德拉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件蓝色长裙,阿斯托利亚早就穿不上了——血液诅咒让她瘦得脱了形,最后几个月,她一直穿着宽大的棉质睡袍。
“会的。”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镇定剂的效果让他的感官都变得迟钝,“她很喜欢那件裙子。”
马车驶向墓地的路上,斯科皮一直扒着车窗往外看,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圈。德拉科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试图忽略身体里那些此起彼伏的疼痛。镇定剂压制了颤抖,却放大了其他症状——后脑勺像被钝器反复敲打,胃里的恶心感变成了持续的绞痛,后腰的疼痛则像一条毒蛇,缠得越来越紧。
他悄悄用魔杖尖抵住后腰,念了个简单的止痛咒。咒语生效的瞬间,一阵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车厢壁开始旋转,阿斯托利亚的脸在旋转的光影里若隐若现——她穿着婚纱的样子,抱着襁褓中斯科皮的样子,躺在病床上微笑的样子……
“爸爸,你在出汗。”斯科皮突然说,小手抚上他的额头,“好烫,像发烧了。”
德拉科猛地睁开眼,抓住斯科皮的手腕。男孩的皮肤温热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这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别碰。”他的声音冷硬,自己都吓了一跳,“坐好。”
斯科皮缩回手,低下头,手指抠着西装裤的缝线。车厢里陷入死寂,只有车轮碾过石子路的颠簸声,一下下撞在德拉科的神经上。他后悔刚才的粗暴,想道歉,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墓地在一片寂静的松林里。魔法部的官员、几个阿斯托利亚的远房亲戚、甚至还有赫敏·格兰杰和罗恩·韦斯莱带着他们的孩子,都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德拉科下车,赫敏走上前,欲言又止:“马尔福,你还好吗?”
德拉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只牵动了面部僵硬的肌肉。“托你的福,很好。”他听到自己说,语气里的刻薄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赫敏皱了皱眉,没再说话,只是递给斯科皮一块巧克力蛙。“我儿子雨果说这个能让人开心点。”她轻声说。
斯科皮接过巧克力,却没吃,只是攥在手里。他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显然在努力地寻找阿斯托利亚的身影。德拉科的心像被针扎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般的疼痛。
葬礼的祷文冗长而沉闷,风卷起松针,落在黑色的棺木上,像无数细碎的叹息。德拉科站在第一排,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马尔福家应有的体面。但镇定剂的效果正在消退,身体里的疼痛像潮水般涌来,一波比一波猛烈。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牧师的声音变成嗡嗡的杂音,周围人的脸都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比早上更甚,胃里的东西像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这疼痛让他暂时保持清醒。
“现在,请家属上前告别。”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棺木。每走一步,后腰的疼痛就加剧一分,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动。他低头看着棺木上的银质铭牌,上面刻着“阿斯托利亚·马尔福”,字迹优雅,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里。
他伸出手,想触摸那冰凉的木头,指尖却突然失去力气,垂落下来。他看到斯科皮跟在身后,男孩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那是他教的,马尔福家的人不能在人前流泪。
“爸爸,妈妈是不是真的不能出来?”斯科皮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上次不该在她休息时吵着要去看魁地奇比赛……”
德拉科猛地转过身,抱住了斯科皮。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拥抱儿子,男孩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决堤,打湿了他胸前的礼服。
其实他怎么会不懂什么叫死亡呢?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昨天面对妈妈离世尚且可以笑着安慰爸爸的男孩,今天却也想哭着回到妈妈的怀抱。
“她没有生气。”德拉科的声音哽咽着,再也维持不住冷漠,“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猛地袭来。眼前的棺木、人群、松林都在瞬间翻转,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他感到胸口一阵窒息,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倒下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斯科皮的尖叫,听到了赫敏的惊呼,听到了卢比慌乱的叫喊。但这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遥远而模糊。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阳光透过窗幔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像阿斯托利亚的手。后腰的疼痛减轻了些,但头痛得像要裂开,胃里依旧翻江倒海。
“主人,您醒了!”卢比扑过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庞弗雷夫人来看过了,她说您是悲伤过度加上营养不良,开了这个调理药剂。”
德拉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恶心按住。他猛地掀开被子,踉跄着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再次剧烈地呕吐。这次吐出来的是黄绿色的胆汁,混杂着血丝,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
“爸爸!”斯科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恐惧,“你别死!”
德拉科回头,看到男孩站在洗手间门口,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还攥着那块没吃的巧克力蛙。显然,他是被吓坏了。
“胡说什么。”德拉科用袖子擦了擦嘴,扶着墙壁站起来,强撑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爸爸只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你是不是明天就要回霍格沃兹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让布雷司陪你去买?”
“可是你晕倒了!”斯科皮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在妈妈的……在那个盒子旁边。”
德拉科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他看着儿子含泪的眼睛,他多想告诉孩子,他的妈妈确实像星星一样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多想抱着他一起痛哭,承认自己也害怕得要命;多想告诉斯科皮,他不是一个坚强的爸爸,他快要撑不住了。
但他最终只是蹲下身,轻轻擦掉斯科皮的眼泪。“别这样说,妈妈……会伤心的。”他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妈妈只是,只是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需要很久才能回来。爸爸只是最近太累了,等休息好,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
斯科皮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要快点好起来。”男孩小声说,“妈妈说你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好。”德拉科的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斯科皮走后,德拉科靠在墙上滑坐下来。洗手间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却无法驱散身体里的灼痛。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脸色青灰,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悲伤过度。那些躯体化的症状正在失控,疼痛、呕吐、眩晕、颤抖……它们像一群疯狂的野兽,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而他却连呼救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能告诉斯科皮,不能让孩子在失去母亲的同时,还要担心父亲的身体;不能告诉任何人,马尔福家的男人,从来都是独自承受痛苦,哪怕这痛苦已经快要将他吞噬。
他从药柜里翻出所有能找到的止痛剂和镇定剂,一股脑倒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却毫无感觉。只要能压制住这些症状,只要能让斯科皮相信那个爸爸很好的谎言,他不在乎这些药会带来什么副作用。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将云彩染成血红色,像一场无声的哀悼。德拉科蜷缩在床上,身体依旧在疼痛中颤抖,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像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