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宋谷风跪在祠堂里,左右无人看管,可他却像是不觉得这个姿势折磨,仍然跪得端端正正,就好像他被祠堂的肃穆氛围感染,乃至于对秦家先祖生出敬意。
可真有敬意的人不会在此处用符箓监听公堂内的对话。
他了好一场大戏,秦家三个掌权人像白痴一样,偏听偏信,眼盲耳聋,认不出他们的子女,听不进说出的真话,父亲和伯父商量怎么处置女儿或侄女,正讨论是要把她直接处死还是严刑拷打。
真不知道她看到这一幕是怎么想的。
三人几句话之间,轻飘飘的人命就这样落了地——就地处决。他们觉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宋谷风目光微动,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坏消息。
她死之后,他夺舍者的身份便再也无人知晓。只不过,她并非全无生路,而他也并非高枕无忧。
只要她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将一切事由都推到他身上,形式就会立刻逆转。
跪在堂下的人,就会变成他。
宋谷风咳出一口血。
方才那一下,木牌碎裂,他这具身体也一同受损,以致现在气血不继,难以施展高深法门。他凝神听着秦家公堂那头的响动,等待着被宣判死刑的秦二小姐自暴身份。
他会理解她的自救,毕竟没有谁愿意死,还是在这样莫名其妙,明明有活路的情况下死,而他也并非毫无准备。
在秦家留了这么多天,他自然时时刻刻都在查探路线,寻找逃离的时机。
有备无患,此刻正是能用上的时候。
宋谷风挺直脊背,与祠堂内黑压压的牌位沉默对视。
牌位密密麻麻、漆黑无光,比昏暗的环境还要黯淡几分,仿佛从隐晦处投下了千万道先人的目光,充满审视地叩问着来人,似乎在逼人反思生平的每一件错事。
他没有来由地想到先前的承诺:
——希望能给我时间找到两全之法,在此期间我会尽力护你平安。
他说的是尽力,而不是尽命。
谁让他没有立誓呢?
……
秦家公堂内。
秦语阑跪在堂下,盯着不远处摔断胳臂的小泥人看,泥人脸上腮红艳艳,笑容却一时模糊一时清晰,就像时远时近的记忆——对父亲温情的记忆。
虽然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她重视它们更甚于金银珍宝,她的父亲不会不知道。
身份牌碎裂之后,她神魂受创,精神散乱无法集中,不知堂上三人商议了什么,天旋地转间,有一个人自堂上踏步走来,她分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她的父亲。
秦知宇径直向秦语阑走去,踩到地上的破烂便随意一踢,一路走来,已经不知道碾碎了多少。
半截身子的泥人咕噜噜滚到秦语阑面前,她看了看它,又了望已经走近的父亲,张开嘴巴想要说话。
秦知宇擡起手掌,灵力如暴风般积蓄,见此情景只觉得她终于见了棺材落了泪,要交代那妖魔的去向了,便大发慈悲地缓了缓动作。
“你还记得……这个泥人吗?”
因为神魂受创、气力不继,那声音微微弱弱、断断续续,秦知宇看了看躺在鞋边的泥人,不甚在意地随脚碾碎。
“不就是个垃圾,还值得我看一眼?”
秦语阑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那不是垃圾,她想。
那是你亲手捏的玩偶。
秦知宇的手掌重新蓄满灵力,高高擡起,猛然向着地上人的天灵盖落下。
鲜血飞溅。
……
他曾经陪着自己在泥潭边摸虾,他在自己哇哇大哭时会亲手捏泥人逗乐。
是从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从她神魂离体开始吗?
不,还要更早,更久远,在父亲接手家族事务以后,他便总是行色匆忙,再然后……
秦语阑陷入一片混沌的回忆,头顶一张安魂符闪烁微光,似乎驱散了梦魇,床上的人逐渐平静。半晌,她忽然从床榻上挣扎着醒来。
骨折的肩膀已经被纱布裹住固定,神魂的疼痛减轻不少,秦语阑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客栈里,而窗边站着一个白衣服的身影。
那背影一看便知是谁。
“你从秦家搬出来了?”她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不像话。
宋谷风给她倒了杯水,“嗯”了一声,“你发烧了一整天。”
待他走近,手臂上厚厚的绷带也暴露在前,秦语阑目光微动,轻声问:“为什么救我?我死了,你就是真正的秦家二小姐,没有人会揭发你的夺舍者身份。”
宋谷风神色不变,把水杯递给她后理了理袖口,“首先,我不是秦家二小姐,你才是。其次,我也不想做秦家小姐,更不会为了掩饰身份去联姻,或早或晚,或主动或被放逐,都会离开秦家。现在只是把这个过程提前了。”
他沉沉的目光落在秦语阑身上,“你呢?你都要被你父亲杀了,为什么还不表明身份?”
秦语阑喝了一口水,等到喉咙舒服些,清了清嗓子,沉默片刻才道:“其实我已经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