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宋谷风袖口微微一抖，指尖夹起一张青色的符箓——他的自创绝招“五色神符”玄妙无比，其中一道就有跨界传送的威能，几日前，他凑足材料制出此符，正好应付今时之险。
但他没有立刻引动符箓。
他耳闻的是秦家的阴私，前来捉拿的人是她的父亲，而她则是想方设法取回原本身份的秦二小姐。
他与她虽相处日久，有了几分同舟而渡的熟稔，却终究分归两营——她全心全意地要拿回身体，就是想回到家族的庇护之下，如果秦家出事，那么之前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不如趁机告发自己。
临阵反戈，假使说辞被采信，即使拿不回身体也能立功回家。
背叛一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比背叛自己的家族容易得多。
宋谷风太了解常人的选择了，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背叛，目光里仍然没有浓烈的情绪。眼看包围将成，秦语阑仍是怔愣不前、满眼挣扎，他也没有出声提醒，只是垂着双手冷眼旁观。
秦语阑听到秦知宇的声音之后，心绪一下子乱了。那道无比熟悉的嗓音，仿佛一根灵巧的线头，将秦家蒸蒸日上的生意、地牢里的魔花泥人、出逃的妖魔、家公堂里端居的三尊长与流离的难民缝在了一起。
终于，总是慈祥微笑的长辈变了模样，长出了蜿蜒盘绕的黑色獠牙。
现在，他们将獠牙对准了自己。
或许她可以脱身，或许虎毒尚不食子，但她此以后还能状若无知地过上那种安稳的生活吗？
秦语阑微微动了动手指。
秦知宇居高指挥暗卫堵死所有的出路，让人从外间开始，挨门挨户搜查，逐渐向中央缩拢。
他面露冷嘲，似乎在轻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蟊贼，忽见半空中迸出一道虚影，两扇翅膀左右伸出，长二丈有余，是一只鸟的模样。那鸟通身覆盖微光，尖锐的长喙张开，声如鸣泣地叫了两声，顿时吸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虚影鸟绕空飞过一圈，竟然口吐人言，这次的声音如洪钟一般雄浑回荡，铺满四面八方。
“秦知宇——”
听到自己的名字，秦知宇猛然擡头，目光如箭，似要将其戳穿。
“我已发现秦家的秘密！你们这□□恶宵小之辈，还不快弃恶从善、反思悔改！否则，你们的阴私就会大公天下！”
秦知宇手心聚起暴风般的灵力，瞬息而出，将鸟身洞穿，他厉声大骂：“躲躲藏藏的鼠辈，你以为你还有命走出去吗！给我搜！”
鸟的虚影渐渐淡去，黑衣暗卫来回穿行，几乎挖地三尺，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
房间黑漆漆一片，案上堆满兽皮、颜料和符纸，月光照亮窗沿却不入内，留下一片寂寞的空缺。云层遮蔽月色时，这团无声忽然被搅散了。
宋谷风收回手：“我没想到你这么不要命。”
秦语阑低头整理衣袖，刚才突然被一股大力拽走，胳臂差点脱臼，她活动着关节龇牙咧嘴地答道：“不要命？看在是家里熟人的份上，我就该上去扇他两嘴巴。”
宋谷风眉头一挑，一针见血道：“你打得过？秦知宇可是七阶。”
“……打不过，但这不是有你嘛。”秦语阑厚着脸皮道，忽而低落下去，“我没想到秦家的生意竟然是这种模样，他们不该……不，‘不该’这个说法太轻了。”
宋谷风略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样吓唬人，日后又怎么再回到秦家？”
她拍了拍衣服粘上的尘土，本是怄气的话，却在出口的一瞬间落下块大石：“大不了不回去了。”
宋谷风一时无言。
秦语阑抖完灰，又点了盏灯，火光照亮了一屋子灵材，又在两人间投下一道影桥。她跺了跺脚，把鞋子上的土抖落，忽然又觉得不妥，连忙要用法术吹走，被宋谷风无奈阻止后仰头问道：“你方才用的什么法术，竟然可以无视结界，一发入魂地送我们回家？”
“不是什么法术。”宋谷风道，“是符箓。”
“你这么坦承，之后我顺着这件事一查，岂不是就能知晓你是谁？”秦语阑口中开着玩笑，眼底却并无笑意。
“就算知道又如何。”宋谷风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了难得轻松的神色，“你也有不为外人道的事了，不是吗？”
只要被人知道两人今日的所为，那便会招来无穷无尽的杀身之祸，秦家对他们恨之入骨，定然不会心慈手软。他有修为和符箓做底气，而她却在今晚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归处。
就算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任何威胁了。
“那倒未必，我可以把此事通告天下，等秦家忙乱遮掩的时候，我反而安全了。你呢，你肯定也知道地牢的事吧，难道就没想做些什么吗？”
宋谷风像是听到一个小孩在要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说与不说，都与我无关，那是你的事。至于我，如今只是一个躲躲藏藏的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自讨苦吃？”
秦语阑一时无话，最后道：“你以前一定不是什么正道人士。”
“更深露重，你要在我房里留到天明吗？”
虽然方历惊险，宋谷风看起来却心情颇佳，他从来自诩正道，摆出光明伟岸的姿态给别人看，自己都已腻烦了那副模样，但今晚，他似乎找见了自己从未表露出的面目，一下子豁然云开。
“不。”
秦语阑一点不留情地冷言拒绝，斜眼睨着倚床而坐的“女子”，只见这人面带调笑，姿态随意，想必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样的轻佻，她忽然有些见不得他用自己的脸，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也可如你所愿，与你同榻而卧，毕竟，那不过是与自己左手碰右手罢了。”
宋谷风的目光蓦然一暗，秦语阑却转身走了。
……
第二日一早，街上多了几个光脚的小孩，沿街来回跑着叫卖“纸讯”。
这“纸讯”是妖魔之乱后流行起来的东西，各城阻绝，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胆战心惊，听雨阁嗅到商机，因而派出修士前往各城，集来大大小小的消息誊抄在纸上，每日派发售卖。这些纸讯有详有略，常是几户百姓共买一张略讯，而修仙者则更喜详讯。
“城主告示——城主告示——”
小孩夹着一叠纸走街串巷，偶尔停下来收走铜板银钱，秦语阑听见城主告示几个字，立刻买了一份详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