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接连三日,每日清晨,萧阳月都会来到金乌坡上练剑,从清晨练到正午,下午简单小憩后,等到傍晚临近,便会再度上山练剑。
师父给他的数十把剑,仅仅三日就已被他弄碎了大半,他用的尚且还是最坚硬的铁剑,练普通的招数倒还没事,只要他开始运起七步青莲剑法的剑式来,手中的剑往往是几息之间便会断裂。
方无竹每日都陪着萧阳月上山,偶尔也会自己练剑,但大多时候,他却只是靠着树干坐在树下,一边吃着从山林中摘来的新鲜野果,一边专注地看萧阳月练剑。
这日,日头已至正午,萧阳月微微喘着气站在金乌坡上,看着手中碎裂的剑,脱手将剑扔在地上,白皙的额头被晒得有些发红了,挂着细密的汗珠。
方无竹站起身,将带来的斗笠戴在萧阳月头上,把水壶递给他,用折扇替他扇着风:“日头开始毒了,今日就到这吧。”
萧阳月也明白,参悟招数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他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眼中还是有几分失落。
两人回道观的途中,路遇上山砍柴的嵇胜,嵇胜和二人打了招呼,钦佩地问萧阳月道:“师兄每日都练到这个时辰吗?”
萧阳月点点头。
嵇胜慨叹道:“师兄果真是毅力非凡,怪不得师父常常称赞您,我平日里练两个多时辰就已累得动弹不得了,还得多向师兄学习才行。”
萧阳月望了一眼嵇胜,未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便和方无竹朝着道观去了。只是,没走几步,方无竹却突然回头,看着嵇胜上山的背影,眸中似有几分思索的情绪一闪而过。
萧阳月:“怎么了?”
“你这师弟……”方无竹缓缓道,“习武天分着实不高,此事我能看出,你师父想必亦能看出,为何要收他为徒?”
“既是师父的新徒,想必师父有自己的理由。”萧阳月道,“若能诚恳修炼,也能弥补一二。”
二人回到道观,刚用过午饭,一个小道童忽地跑来,说张道长请方公子到三清殿一叙。
萧阳月讶异道:“师父只让他一人去吗?”
小道童乖巧地点点头,方无竹放下筷子,张道长爱徒心切,必然不放心就这么把自己心爱的徒儿交给他这样有今日没明日的江湖人,这趟“鸿门宴”,他也早有预料,也去定了。
“看来张道长有要事要同我商议。”方无竹道,“你先回房歇息吧,不必等我了。”
方无竹独自一人来到道观三清殿,他轻叩殿门,缓缓推门而入。张道长跪在殿中祭台前的布团上,正低声诵读着一本道经。方无竹并未贸然出声叨扰,只是静静站在一边等候。
一刻钟后,张道长将一本道经放在身侧的另一块布团前,沉静道:“年轻人多心浮气躁,多诵经是好事。”
方无竹一掀衣摆在布团上跪下,拿起道经看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方无竹关上手中的道经,起身在香笼中拿出三炷香,插在了面前祭台上的香盒中。
张道长:“你有何体悟?”
方无竹抬头看着三清殿中供奉的道家祖师,静静道:“自清自虚、自知自足,放下名利、虚荣、执著等身外之物,才能无欲无求、无我无私。”
方无竹顿了顿,唇中溢出一声轻笑:“只可惜,张道长,这经书说的这些,我可是一个也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你本是已死之人,武林仇恨缠身。”张道长紧盯方无竹,声音渐渐变得冷沉,多了几分逼问,“阳月幼时因武林纷争家破人亡,你如今,竟是要将他重新拖入这些纷争中吗!”
“若张道长是担忧此事,那么便大可放心。”方无竹道,“不错,阳月是为了我被卷入其中,此事大局已定,你我都无法改变。他为我付出许多,我此生除阳月之外,别无所求,为此,我必须得杀了该杀的人,才能为他求得一世安稳。”
张道长:“你如何能保证,你能护住他?”
方无竹:“我的确不能保证来日如何,但我珍惜他,胜过他珍惜自己,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倾尽所有保护他,他亦答应过我,我们二人不会再分离。张道长,你年事已高,武功不复从前,当初道长让阳月自己选择是否离开武林,想必也是因为预见到自己今后境况。你是他的师父,亦是我方无竹的恩人,我愿意在此跪谢道长抚育阳月之恩,但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只有我能护他。”
盛夏午后,树头的蝉声不止,张道长看见自己爬满皱纹的手背,终是发出了一声长叹:“武林中人最不愿被束缚被手脚,你当真心甘情愿?”
方无竹的声音掷地有声:“让他成为我活在世上的软肋,我心甘情愿,没有阳月,即使我苟活于世,也与行尸走肉无异。”
三清殿外,萧阳月静静地站在廊下,殿内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在他心中激荡起千层浪花。而后他忽地回神,匆忙无声地离开,回到厢房走廊时,却迎面与从厢房中出来的嵇胜碰上。
嵇胜:“师兄回来了,师父可在三清殿?”
萧阳月缓缓平下心绪,回答:“师父在三清殿诵经,你晚些再过去吧。”
“是,师兄。”
萧阳月迈步想离开,嵇胜却又开口喊住了他:“师兄,其实我有一事相求。我于习武上天赋不比师兄,常常不得要领,自己心急,又让师父失望。因此师兄可有时间在剑法修炼上指点我一二?师弟必洗耳恭听。”
萧阳月微微蹙眉,剑法修炼?他是指七步青莲剑法么?
“剑法修炼因人而异,我的方法并不一定适合你。”萧阳月淡淡道,“既然师父将剑法传授于你,必然就会教给你适合你的修炼方法,我的指点比不上师父的指点。师父不是严厉的人,你只要肯下功夫,师父定不会责备你,练成也是迟早的事。”
嵇胜微顿片刻,垂眸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模糊情绪:“师兄教训得是,是师弟想当然了。”
萧阳月点点头,离开后,嵇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面容却多了几分阴鸷。
方无竹回来时,已是两刻钟后了,他推开门,见萧阳月坐在房中桌边,桌上摆着一杯茶水,但看样子却丝毫未动。萧阳月静静地坐着,目视着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方无竹笑道:“想什么呢?”
萧阳月抬头看他,神情却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他站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铁剑朝外走,方无竹跟上询问:“去练剑么?”
“近日找不到突破口,静下心来修整几天为好。”萧阳月回答,“我去山中走走。”
两人离开道观,沿着一条山间小径,在山中闲游起来。临近傍晚十分,两人来到了一棵高大的榕树下,榕树粗壮的枝丫之间,建有一个古旧的小树屋,经过多年风吹日晒,树屋布满斑驳裂痕,外层加固了许多木头。
这个树屋是他儿时师父为他建的,那时他每日不过跟着师父练武或学认字,道观中也没什么玩乐的地方,师父便为他建了这个树屋,每当他练剑累了,或是想独自一人玩乐一会儿,便会到这个地方来,抓些小昆虫动物、或是枕着山林中的虫鸣声小憩一阵。
萧阳月轻功跃上树屋,屋内摆着一个小几,一个木板和茅草铺就的床榻,还有一个麻绳捆成的小吊床,儿时看着宽敞的地方,如今看来已是十分狭窄,不过依然窗明几净,是个独自静坐的好去处。
本以为树屋里必是灰败不堪,出乎意料的是,树屋内的摆设却是十分干净,就连榻上铺着的褥子都是雪白的,空气中只闻得到山中草木的气味,丝毫没有腐烂的霉菌之气。
萧阳月心中触动,伸手缓缓摸了摸柔软的被褥,原来师父一直替他打扫着此处。
方无竹靠在树屋门边,环视了一圈,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玉兰山中景色甚美,两人离开树屋,又往南走了不过一里路,一个碧绿清透的小湖便影影绰绰地出现在面前。这处湖连通着山间的活溪水,不断有落花顺着溪水流进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