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间风大,傅Z三蹑手蹑脚刚走出家门,就被风吹得头发乱飞迷了眼。
夏天将来未来,他忘了拿件外套披上,只穿着肥大的短袖,将运动裤遮得只剩下条边,两条腿冷得站不直还打颤。他一边往楼梯间走,一边往楼下看,霍云江的模样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样被夜风吹乱了头发,竟然有股沧桑味道。
这块建筑物挨得近,风从空隙间一过,吹出鬼哭狼嚎。傅Z三就在这}人的声音里匆忙下楼走到霍云江面前,揉了揉还惺忪的睡眼:“你大半夜的过来干什么啊,不是说过两天吗,我还以为你回学校……”
他都没和霍云江对上视线,就这么自顾自地哑着嗓子往下说。
但他的话并没能说完,便被面前人的动作打断了――那个一贯漠然的人,极其突然地抱住了他。
对方的手扣在他后脑勺,带着些许强硬地把他摁进怀里。
“你干嘛……”
霍云江只埋头在他肩窝里,手越抱越紧,好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却良久都没说话。
傅Z三被他箍得有些难受,一时间却没想挣开。他能感觉到霍云江状态很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疲倦;他并不擅长安慰人,更怕随意地开口会说错什么。
他们在冷风口里拥抱了许久都没松开,不知什么时候傅Z三的手也搂住了他的背。
他不讨厌和霍云江拥抱,也许还有点喜欢。尤其是对方身上那股长青木的味道,在近距离下更让人无法忽视。整个高一,他几乎每天都能嗅到霍云江的气味,平时聊胜于无,偶尔凑近时会变得明显一点……到了冬天,他披着霍云江的棉衣伏在桌上补觉,这味道就萦绕着他,仿佛某种催人好眠的熏香。
他还能听见霍云江的心跳,一声一声跳得很沉。
“Z三。”
“嗯……”
“我母亲自杀了。”
在他快被霍云江箍得喘不过气时,对方终于卸下了些力气,用一种称得上冷漠的口吻说出让傅Z三浑身一怔的话。
他下意识地想挣开,试图看着霍云江的眼睛求证这话是玩笑还是真的;但对方没让他得逞,就着拥抱的姿势继续道:“没有葬礼,她也没什么朋友,不需要通知其他人;我父亲和霍夫人明天就会回去……但我还是想今天来找你。”
“……节、节哀……”傅Z三用尽力气,也只挤出这两个字。
这话太轻巧了。
什么“节哀顺变”“以后会好的”之类的话,都太轻巧了。虽然他也失去了父母,可此时此刻霍云江的心情,他觉得自己是不会懂的。即便他抱着霍云江,拍着他的背说些安慰的话,他也无法真切体会对方的痛。
――他是这么想的,而霍云江不是。
霍云江的声音比以往更低沉:“我也不是很伤心。”
“……”
“只是她死了之后,我好像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霍云江低声说着,“没什么东西真正属于我。”
“……”
“这种感觉挺糟糕的。”
傅Z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的话。
或者说他压根没想过,霍云江久久不来学校,是因为这件事。他的长辈甚至都没给学校说清楚事情的原委,只用一句“病假”概括,这仿佛充分说明了他和他亲生母亲尴尬的名分。
他实在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怎么安慰霍云江。
于是傅Z三猛然挣脱他的怀抱,双手握住他肩膀,八字眼瞪大了一圈,愈加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喝酒去吧?!”
“嗯?”
“带钱了吗?没带钱我上去拿,”傅Z三说,“我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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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霍云江的身世,却从来没往深处想过。
站在他这样的穷苦人民立场来看,有钱人的爱恨情仇纯属没事找事;哪怕是私生子,也比社会底层的工蜂要活得痛快。
可事实上,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愁苦,各自有各自的不痛快。看见霍云江那副模样,傅Z三甚至觉得这世界上也许没有谁真的活得痛快,大家都很苦,且拼了命的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苦。
那个让他觉得屈辱的纹身,大概对霍云江来说有着更深刻的意义。
他领着霍云江去便利店买了一打灌装啤酒,还买了点下酒零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码头附近无人经过的阶梯上。
江水一波又一波地轻轻翻涌,拍打着河岸;傅Z三刚开始被夜风吹得浑身起鸡皮,几罐酒下去之后身上便开始发热;他和霍云江都不擅长扯淡,两个人听着水声喝了半小时的闷酒,气氛却并不尴尬。
傅Z三喝到头有点发懵,才突然起了个话头:“你哭过了吗?”
他说得没头没尾,但霍云江却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没有。”
“那你现在哭,”傅Z三一边说,一边不自在地偏过头,说,“就当我们都喝多了,明天早上我就忘了;我肩膀借你也可以……不用憋着,真的。”
“我不想哭……”霍云江道,“我是说,没有哭的欲望。”
傅Z三没敢再往下说,他怕把霍云江再拉回难受里。从他不来学校开始,也已经过了十天;兴许撕心裂肺的难受早已经过去了……也可能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没有那么伤心。
放在别人身上这话一定是逞强,可放在霍云江身上却很真实。
对方所展现出来的人格,就是这么一个对所有事物、包括感情都异常漠然的样子。
唯独对他不是。
思绪飘到这儿,酒精让傅Z三没空去思考这话合不合时宜:“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你问。”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还是只是说着玩而已?我真的搞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