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除了痛苦,还有幸福
第10章除了痛苦,还有幸福
“班长应该不会打这个吧,人家可是一心只读圣贤书。”
“此言差矣,我觉得他肯定会。你想啊,他妈妈是干那种工作的,总不至于扑克都不打吧,他从小耳濡目染,咋可能不会?”
“?啥工作?我咋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吗?河西那片按摩店,有一家就是他妈开的。”
“河西?那不就……鸡窝?”
“嗯,他在那里长大的。”
那些人在他面前议论纷纷,却从始至终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
他们就在他的面前,说他的妈妈是ji女,说他是ji女的儿子。
他没被给予解释的机会,也没有解释的勇气。
而最令他难堪的,是整个车上的人都听到了那些议论,都听到了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都用或者好奇、或者嫌恶的表情看过来。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圈养一方、不得天日的动物,任人观赏,坚挺了十几年的自尊被人踩碎,就像踩碎一只蚂蚁一样轻松而漫不经心。
他把每门科目都尽量答到满分,才能自己在学校里稍稍擡得起头一些,却还是会因为改变不了的出身受人白眼,被人欺侮。
其实他从不怨恨这贫穷的出身,也不怨恨整日努力工作的母亲,甚至不怨只生不养的父亲。
他觉得在这件事上,他们谁都没有错。
人有自私的权利,也有伟大的权利,只是他父亲选择了自私,母亲选择了伟大,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他被迫成为了最后结果的承担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就像战争,起因来自政客,而绝大多数的人都没做错什么,却要被迫承担家破人亡、生灵涂炭的后果。
十八岁的他,站在那满是讥笑声的公交车里,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身后所有路都充满泥沼。
于是他选择下车,从此在雪地里骑车。
即使奇怪,即使艰难,至少如此一来,他能看到自己的面前,还有某些路是光明灿烂的。
“是不是班里那帮混蛋说你什么了?”闻确突然的一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应忻沉默。
闻确看着他,雪白的脸上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此刻慢慢泛红,直到快滴出水来。
这样一来,闻确就懂了。
于是他不再询问,只是接过应忻手里的自行车,默默地帮他推上坡。
直到后来的某天,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在一瞬间改变了。
就像如有天助,一声令下,没人再拿他当瘟疫,不再是他一来就跑开,也没人再在教室里议论他的家庭,开他的玩笑。
应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冥冥之中预料到,大概是有人替他出了头。
第二天下楼梯时,他偶然在校长室门口看见了罚站的闻确,还有办公室里校长的怒吼和女人道歉的声音。
应忻站在楼梯口,回头看向正倚墙站着的闻确。
彼时闻确也刚好擡头,看见了他。
霎时间,四目相对。
那一刻就像电影里被拉长的慢镜头,楼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唯独应忻岿然不动,定定地望着闻确。
那样难忘的时刻,他不由想起哪个作家曾经描述过,擦肩而过、四目相对,这样从外表看去波澜不惊的瞬间,其实心里早就开始燃烧,直到在心里留下一个烟痕,变成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暗号。
他不知道闻确心上有没有那样一块烟疤,但是他能确定,那几秒,对于闻确来说,也绝非一般。
应忻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却看见闻确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朝着楼梯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说“走吧”。
走吧,前面的路再也不会有讽刺和讥笑。你在不必担心所谓贫穷的祸根,也不必担心闲言碎语,我将它们都留在此处,你只管向前走。
应忻也不知道自己晃了多久的神,听见单元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此时到底是身处何地。
刺眼的阳光从开启的单元门缝照进来,反射在满是灰尘的墙面,冷气瞬间吹进楼道,应忻浑身一颤,周身的血液都直直地往脑袋上冲,他连滚带爬地跑下楼,边跑边祈祷来的一定要是救命的人。
一楼半,他看见闻确站在那里。
就是那一瞬间,好似被抽干的空气又猛然注回,四肢百骸终于重新有了温度,应忻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下面颊。
命运果真喜欢重复、推演、偶合。
十年后的应忻重新站在同样的位置上,心里怀着比十年前更大的担忧,也有比十年前更大的释然,命运要他失去,又让他再来。
十八岁的应忻站在楼梯上,想抱一抱心爱的人。
二十八岁的应忻站在这里,却依然两手空空。
他重新看向闻确,闻确的袖子挽到小臂,手腕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布,中央隐隐透出来鲜红的颜色。
本来已经擦干的眼睛又重新积满泪水,应忻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他想他也许再也无法一直自己的情感,他跌跌撞撞地快步走下楼梯,牵起闻确那只被缠了纱布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他是很相信命运的,他知道命运把他推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注定要他说出一些十年前说不出的话来的。
闻确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又看着他默默地掉眼泪,看着他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也想知道应忻会说什么。
是和王老板一样责怪他不爱惜自己吗,还是和少年宫的老板娘一样,嘱咐他有什么事都要和自己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