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
启奏陛下
“叶限,我今天进城找爸妈一趟,晚上可能来不及回月泉山庄了。你是不是明天退房?我明天早上早点回去,和你一起吃早餐。”
“好。我等你。”
林辜月的消息编辑完毕,也收到了叶限的回复,他发了个端着脸的小狗卡通表情包。她一下子乐得眼睛睁不开,手在后背够了半天,拉不上裙子的拉链。
她裸着后背,打开衣帽间的门。
妈妈自然地走进去,帮她拉上拉链,整理衣领和袖子,说:“你今天回家吃了一根拇指饼干?”
林辜月问:“你怎么知道?”
妈妈骄傲地说:“一盒多少根,我有数。”
林辜月虚虚发笑。她那么敏感,但不知道有没有遗传到妈妈十分之一的洞察力。
镜子面前,裙子是平领的,从锁骨下两寸一直落到脚踝,放过了胸部,只有腰身微微地往回收。白色缎面布料很低调。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条裙子妈妈应该挑得很用心。
她看着自己,指了一下衣柜,说:“但这样穿还是好冷,我能再穿一件西装吗,西装也是正装。”
“今天来的女孩子没有会那么穿的,四不像。”
妈妈在珠宝柜里挑来挑去,选了一条很小巧不显眼的钻石项链,替她戴好。然后握起气垫梳,抓起她的发尾,顺着长发上下审视,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辜月当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把拇指饼干嚼烂吞下去。
她消化不良地反问:“妈妈不是一直期望我做这件事吗?”
妈妈把她的头发都拉到脑后,细细地缠绕,卷起来,盘出一个圆圆的发髻。林辜月的五官全都在往后拉,变形地吊起来。
“谁?”
“没有谁。”
“叶限。”
“……妈妈,不是。”
妈妈端详她的脸,指尖钻进头发里,松快了紧绷的头皮。她给她铺上粉底,刷上睫毛,平淡地说:“今天宴会的名单我看过了,你要好好地表现,不要愚蠢地让任何人知道你有男朋友。现在来不及了,今天晚餐结束,回家当着我的面在电话里分手。我会提醒你。”
林辜月忽然笑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暂时。
“未雨绸缪,提前说清楚对你好。我就知道你不应该去月泉山庄,甚至也不该去美国。”
林辜月嘴角像长在后脑勺:“在妈妈身边最好了。”监控下长大的小孩没有摄像头在的话就失去自控力了。
“你要真心这么想,我很高兴。”
“我对妈妈一向很真心。”
“意味着我对你没有白费。”妈妈亦不觉得是反话,“不要笑。”
妈妈给她的嘴唇涂满正红色的唇膏,看了一会儿,摇摇头,立马把正红色直接擦掉,说:“口红就别涂了,太艳了,你的脸比较搭清纯的妆容。”
清纯到正好适合被污染。
爸爸走进来,穿着一身熨得妥帖的西装,走路声音也像被熨过一遍。他满意地看林辜月,好久,微微俯身,向她童话地伸出手掌。
“走吧,我的公主大人。”
林辜月上了车,低头看手心里的那对时洇初中送她的兔子挂件,被她保存得很好,一点褪色和杂毛都没有。两个铁环缠在一起,这些年,要丢只能一起丢。
她莫名想起和时洇少女时期的约定,这次回家第一时间找出来,竟然一不小心,勾着包链直接带出门了。好不容易解了环,把两只兔子放进手包里。她叹口气,今天一直有冥冥之中的奇怪预感。
爸爸大概听见她和妈妈在更衣室的对话,说:“其实叶限是个好孩子。很聪明,也会赚钱,懂世故。”
林辜月把额头磕在车窗,意识到抹了粉底,脑后还有盘发,又坐端正了,不敢乱靠。
爸爸又说:“但是配你太不够了。”
是他配我不够,还是他爸妈配我的爸妈不够。林辜月的牙齿露出来,一片洁白,仍旧低头观摩着袖子和手包。她在心底发问的是什么傻问题?他爸妈已经死好多年了,永远都配不上我的爸爸妈妈了。爸爸的意思好简单。
“你读金融多少年了,不买股票,也会看股市。好多事情都是一个道理。”
车载音乐循环播放《大悲咒》,林辜月不吭声,想起刘婶喜欢那些劲感的村谣,家里的车换来换去,播放模式从光盘到蓝牙,歌曲是同一批。爸妈坐车一定要听佛曲,但林辜月一直觉得车是刘婶的世界,要么戴耳机,要么陪刘婶一起听。
这个时候,她看到坐在司机位的是陌生的男人。她问爸爸:“刘婶又回老家了吗?”
“对。但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怎么了?”
“没怎么。她太老了。”
“她没有比妈妈的年纪大多少岁啊!”
“是吗?我才知道。”
刘婶是个埋头干活的人,很少多言,只有去年有一天,莫名说,“我的歌很好听吧”。刘婶开车的坐姿和车载歌单一样有永恒的意味,还有谁知道原来刘婶是那么高大的人。其实连林辜月也未必多么知道。
林辜月心头震动。她没有告诉爸爸,正是因为家里一直聘用刘婶,她才在心里有一小块地方,始终相信爸爸存有善意。《大悲咒》从头再来,阿弥陀佛,慈悲慈悲,菩提叶扇一挥,又是个崭新光明的琉璃世界。她和爸爸坐的这辆南瓜车,开往的正是一个慈善宴会。
吊顶灯仿佛巨大的水晶骨架,伸出光洁的手四处招摇。墙壁金黄,如丰收的蜜一般泼出来。自助桌上的小蛋糕比春天的花丛开得更盛丽。
宴会的意思是一群人拿着高脚杯,一边酌,一边衣摆像陀螺,在某个点旋转,被一句招呼抽打到另一个点继续转。要转出风采,转出人脉,转出未来的建树。转速之快,谁在管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