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继续比赛 - 跳进那个兔子洞 - 乔伊梦游中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咱们继续比赛

咱们继续比赛

听说,一中操场旁的那棵树今年真的也没再开花。

但林辜月已经不关心云江一中的事情了。她在慈善小学当助教有一阵时间,美其名曰替爸爸监督新的修缮项目,但其实是故意躲在这里,不想和任何人联系。

她常坐在班后门看朱老师上课,边听童稚的朗读声,边帮忙批改作业;或是在操场旁看张校长带着孩子们踢球,而她的腰会被身后的小孩突然抓住。总由她来当排头的母鸡。

这些时候,她都会有种回到桦北小学的错觉。天空依旧繁星密布,空气干净,她会画的画多于会写的字。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一切都没有结束,来得及期待,不怕失望。

一到傍晚,放了学,她就犯起懒,什么都不想干,不吃晚饭,直接去图书室随便摸几本书,坐在地上翻阅,很多是薄薄的绘本和儿童小说,没一会儿就看完了。觉得卡通糖果色的读得太频了,就去看那些读过无数遍的大部头名著静一静,读到犯晕了再回屋睡觉。

她和朱老师挤在一间小屋子里。朱老师很辛苦,基本都会在办公室里修教案到深夜,不信贫困区的小孩资质差,想方设法要他们多学一点。密密麻麻的教案像把闪亮的刀,硬要撬开所有小孩的脑子。

但不是所有小孩都领情。也有只是因为这里有免费的饭吃,就被家人送来的小孩,写不好作业,拼音都不肯认,就用指甲把朱老师的脸划出两道口子。

那晚,林辜月沉默地看着朱老师照镜子。

朱老师说:“还好,不留疤。”

“是真的不疼,还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继续教下去,保持理想,所以才这么说服自己?”

朱老师回头,反倒问她:“虽然你能帮上很多忙,老师们还说最好你到暑假后再走,但说实话,我不想看见我以前的学生整天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有挫败感。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城?”

“对不起,老师。”

林辜月迅速缩进被子里。

她闷闷道:“这里的图书馆还有好多书我想看。”

“城里什么书没有?”

“不一样。”

“我看啊,你只是想在我这儿,装那个只需要把书看得很认真、作业本整理得很整齐的语文课代表。一直看书,其实是想从哪本书里找到解决办法吧?可是书才不是万能的。”

林辜月露出两只眼,看到远方,有一道闪电打亮了深沉的田地。

“等雨停吧。雨停了,我就回家。”

不管是否期望,夏天总会到来。

而在夏天真正来临之前,下了足足半个月的雨。

很小的时候,林辜月就会用“眼泪”、“珍珠”来比喻雨,才读到四年级就觉得俗气,却想不到更好。后来嚼渣似地,臆想到马孔多村的历史和布恩迪亚家族,在作文里伪文艺,把空心忧伤的青春期连绵至拉丁美洲的战乱。

她喜欢文学,追随文家们的才华,模仿他们运用比喻。而比喻的美丽,美在声东击西,行险而顺,美在无视一件事物的本质,赞美另一件事物。

此刻她懂了,雨水就是雨水,再如何堪比人分泌的液体和珠宝,或者勾联盛大的艺术作品,都只是雨水而已。

文学的伟大,不在于熟练排列不同的词语,而是要去写一种景色,是如何穿透种种意象,降临在人们头上的。

阅读这个行为,实际上也极其贴近人类的动物性,很初生感,通过复写别人的人生来演练自己的人生。亦如书上说,“痛苦和幸福都是二手的”。生活是在凿壁偷光,鹦鹉学舌。但光也是真的光,舌出来的也是真心话。天空宽阔壮丽,她是水洼上的小小倒影。

她祈祷雨会一直下,她也会变得宽阔壮丽。她要去当辉映天空的大海。

林辜月且靠着图书馆里的书和天赐的雨水来支撑自己,拼命追问,自己一直以来口口声声说热爱文学,究其根本就是爱看书,那么她究竟在看什么,又因何而写。

她尽可能地将思维拓宽,寻找着新的理想镇石。

然而,天气不如预期,她并没有读太多的书,也没有得到太多的答案。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雨停了。

跳绳鞭打地面,足球又一次次滚动,万象在操场跃动的声浪中更新。操场闪亮着雨珠,孩子们的跑鞋用力踩进橡胶跑道,飞溅起来的水花就像新鲜的水果汁。

林辜月挪出图书馆,看着那美丽的画面,迟钝地心想,要让爸爸再修一个室内体育馆才行。

她的目光飘忽,接着停留在校门口的一辆黑色的跑车上。

沈嘉越的眉间怒意未消,调着座椅靠背,翘起二郎腿,说:“好,我现在就停车了,你接着辩吧。”

车载蓝牙把叶限的声音放大到充满车室。

“……所以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想去法国?”

沈嘉越夹枪带棒道:“少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是吗,在我的记忆里,这通电话好像一开始就是在说这件事。”

沈嘉越愣愣,莫名熄火了,回答:“小道消息,那所学校将来对大陆生的招生会更紧缩,我又不傻,不是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换个地方也好,更适合我。我打算先申巴黎的语言中心,我老师在巴黎有好几个朋友都在当音乐家,有的是人能带我练琴。我想先过去,一边学语言,一边学音乐。”

叶限安静了一阵,说:“你比我想得还爱小提琴。”

“不然呢,应该要爱什么?虽然这次落榜好像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坎?罢了,有道坎也挺好的,不然我的一生简直顺利得有点过分了。我接受上天安排。但我还没和林辜月讲。”

“那她大约还在以为你们会一起去美国……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真的分开过吧?”

“哎呀,都多大的人了,哪里还用得着互相照应这一套,她又不是看不懂英文,倒是我,我可不会法语啊。”

“所以我不放心的是你。”

“你少来了!”沈嘉越马上回想起上通电话没说完的内容,忍不住用谩骂的口吻,大声道,“你这会儿装什么装,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呢?我还以为她傻你也傻呢,结果你精得很!既然你有‘一丁点’感觉到林辜月对你是什么心思,那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沉默,什么也不说,装看不见?叶限,你应该知道她最近为什么跑到乡下去吧?别说你了,连我都知道她这辈子也想要没别的,就这一个梦想。你就不能让一些好事发生在她身上吗?”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叶限声音平稳。

沈嘉越也知道是这个道理,胡搅蛮缠失败,说不过,愈发忿忿不平,远眺看到那一只黄狗盯着他的车。他气不打一处来,“嗷呜嗷呜”地瞎叫,想起狗也听不见,遂猛摁着喇叭,哪知乡下的狗都有神通本领,根本不怕事儿,四条腿扑棱,一个飞跳,爬上车盖。

他和狗隔着玻璃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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