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应该有下文 - 跳进那个兔子洞 - 乔伊梦游中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还应该有下文

还应该有下文

下午两点是毕业典礼,林辜月晚上就回国,没打算在洛杉矶多浪费一秒。本科是个太漫长的生长周期,却在结束时唐突,因而那怪诞的梦境格外地牵动回忆,她发了一个格外长久的呆。

前几天大扫除,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就搁置了,没往下干,现在再看看,只剩下桌面部分没整理。

她喝了口水,继续行动。

桌上摆着七岁时叶限送她的陶土画。离开云江去上学时,她老犯糊涂,唯独一再叮嘱自己不要忘了带上它。经年累月,釉彩已经斑驳脱落,角落露出叶限小小的指纹。

她忽然想起什么自己本来要干什么,怔怔地拿起手机。

屏幕一亮就是和叶限的聊天界面。

输入栏的光标仍然在“只睡了一个小时就醒了,我刚刚梦见你了”的句末闪动。

其实,林辜月一直认为,叶限大可不必每年十二月三日飞来洛杉矶为她过生日。因为二十多天后就是圣诞节,她放假就能回国,不差这几天。

第一年,叶限说是担心她一个人生活;第二年和第三年,他说学校有点无聊;第四年,林辜月干脆替他找理由,说:“十二月的洛杉矶比北京暖和多了,就当避寒。”

她也想过在叶限生日时飞去北京,但总是被作业和考试牵制,抽不开身。十八岁的预感成真了,她确实追不上叶限对她的好。

这个规律一直维持到大四生日,也就是去年。那天,林辜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们从一条很空很荡的街上,走回了林辜月的公寓楼下,路灯把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宋等等以前给她发过一张与郑克在灯下牵手的合影,林辜月想起那张照片,又看着她和叶限的影子,脑子像被错乱地电波袭击了,她说:“我们这样成双成对的,好像一对恋人。但我们不是,对吧?”

她说完那句话,奇异的电波便消失了,只剩下一条黑色直线,背景尽是白色。叶限正要开口说话,她挥挥手,大大咧咧道:“刚刚是想起了宋等等和郑克的事情啦,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形容。抱歉,哈哈。哦对了,我想起来还要给教授发个邮件。我先上去啦,拜拜。”

她一顿解释,落荒而逃。

回到公寓,她收到了叶限的消息,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不喜欢。”

林辜月当然明白,他又在替她解围,不让她感到难堪。

他向来比她有分寸,从不在她忙碌的时候多话打扰,却在她最有倾诉欲的时候,询问洛杉矶的天气;在她最疲倦的时候,关心她睡得好不好。

林辜月做不到这点,因为她看不出叶限是否忙碌、快乐、疲惫。叶限的头像是他的小狗星星,它离开这世界三年了,林辜月只记得它爱笑。这些年,她对叶限的记忆,并没有比对小狗星星更多。

叶限无条件地风度翩翩,所以林辜月很难自作多情。

那天晚上逃回家,她胡乱地在网站上搜索“神仙出现过吗”、“龙和恐龙是不是亲戚”、“四次元在哪里”。她用很多个新问号去充实大脑,要让自己忘却那个失误。

叶限像往常那样发消息。她心虚,起初不敢回,久而久之,也索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之后他们再没见面,并不是刻意回避,而是她投给证券所的实习申请通过了,整个假期都没空回国。

在网络上,他们都默认那件事不存在。但林辜月心里仍旧忐忑,她不敢随意发消息,总要思前想后,反复琢磨自己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是否恰当。

毕竟她到了一个被称呼为“天才”已经不大合时宜的年纪。成年以后,天真这个词的贬义从来大于褒义。她比中学时代更理解人们之间的感情,不可能再忽视一句话带来的歧义。

她无法假装不清醒,调侃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是在拿过去的时间开玩笑。她承担不起戏弄岁月的责任。

林辜月把那句“梦到你了”修改了好几版,还是删掉了。会掀起浪的话就不要说出口,这是她的评断标准。

桌面只有电脑了,她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两天应该已经不会再有需要用到电脑的时候了,于是把电脑也关机,放进了电脑包里。

在关机前,电脑上显示的word文档正是她熬夜的原因。大二起重新看书,在废文档上写了一堆废字。第一本书成绩很好,给出版社带来了突破性的盈利,还拓展了动画影视合作的业务。小婷老师对她很期待,老来找她要稿子,她百般推脱,拗不过,最后满怀羞耻心,发了几篇垃圾过去。修修改改,她又出版了三本薄薄的童话书。

然而,她对其中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存在信心。哪怕后记轮到她本人来写了,她也拒绝了。最烂的文字已经被打印成书了,最不堪的她可不能再被烙印下来。

去年的生日后不久,她开始构思这个名叫《爱丽丝的诗园》的长篇故事,虽然想好了题目和大致设定,却始终下不了笔,每次都只能在电脑前掰手指。

她不是天才了,想再变得思绪万千,却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彻底整理好这趟要带回国的行李,林辜月重新爬回床上,凌晨五点十三,时洇忽然打来电话:“哈哈!我就知道你没有睡觉!”

“万一是你把我吵醒的呢?”

“那你现在快去睡觉。”

“好啦,我其实刚刚在收拾行李。”

“那你有空听故事吗?”

话筒传来风声和水声,时洇大约坐在她们学校的湖边。旻大的人工湖是知名的漂亮,至少时洇是这么说的,林辜月也没确认过是不是真的,她这四年总说要去旻大逛逛,就跟时洇也总说要来洛杉矶找她玩,最后到两个人都要毕业了,也没有履行过,只在云江重逢。

但也好,所有去过的地方里,她们还是最爱云江。

时洇的故事讲完了,太阳已经升起很久,阳光将窗户晒得滚烫,为林辜月脖颈下的玫瑰花送来金光。她从来不说这是洛杉矶的太阳。她觉得这轮太阳不来自洛杉矶,而是来自云江,是云江的太阳来照拂生活在洛杉矶的她。

时洇说了很多林辜月过去从来不知道的事情。譬如,她的外婆在不久前病逝,她被她弟时墨当着全家人骂是白眼狼;她和任朝暮突然相遇,俩人较劲至今,没有结果;她初中对不起一个女孩子,高中拼命想办法赚钱,要读文科要读新闻,都是为了还女孩的人情和履行她们之间的约定;去年,那女孩又来找她借钱,骗身份证,她才知道一直以来女孩都在骗她。

林辜月发觉自己没有那么了解时洇,又或者实际上,她一直都不如想象中地了解身边的人,就像站在地球上不会知道地球长什么样,距离越近所看到的也便越有限。

时洇却说:“不是你不了解我,是我故意不让你知道的那些事情。”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自己好可悲,因为我会希望那些时刻,至少我可以站在你身边。这几年,我都没有为大家做什么,可大家都对我太好了。”

“林辜月,你真的觉得自己大一时一副快死的样子是因为学了难以接受的新知识吗?你根本就是被对梁好的愧疚折磨到想去死,才把那种无法疏通的郁结转移到可疏通的商科上来。我和叶限还有大家都知道。所以大学这几年,才不想跟你讲太多事情。因为一跟你讲了,你就会又开始像现在一样内疚,觉得自己不在国内,什么都做不了。要不是你马上回国,我是绝对不会和你说、说的。”时洇磕绊了一下,“提醒你一下啊,我没有在发脾气,我这人讲话本来就大声,所以你也别对我发脾气。”

前几年俩人那场唇枪舌战历历在目,本质上不算吵架,是林辜月单方面受刺激,对时洇发了场疯。

旧事重提,林辜月哭笑不得。

时洇似乎能想象到林辜月别扭的表情,捉弄似地笑起来,声音清脆道:“打这通电话呢,只是想特地告诉你,把所有的心结都留在洛杉矶吧!我可不会给你机会回云江继续悲伤了。”

“你总是为我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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