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肃静 - 跳进那个兔子洞 - 乔伊梦游中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保持肃静

保持肃静

云江今年的冬天悄无声息地吞掉了春天,直到三月底都是瑟人的寒意。

林辜月坐在车后座上,听着妈妈对爸爸乐呵呵地说:“怪我发脾气?还不是因为你那几个月都不回家,也不往家里打电话,到底忙什么呢,连女儿的十八岁生日都忘掉了,这可是成年生日呢,至少要打电话回家来个祝福吧。”

林辜月对窗子哈了口气。她在那一团热气凝成的白雾上,画了一个笑脸。她也笑了,因为妈妈确实不止给她一句祝福,如此说来,也足够弥补爸爸的缺席。

爸爸今天亲自开车,关注路面,面不改色道:“都和你说了啊,还不是那人非要进山沟沟里谈生意,哪里有信号?……罢了不提了,反正最后没谈成。”

他抽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林辜月。

“成年生日那是法律规定的,有什么特别,当成年人没什么值得庆祝的。有爸爸妈妈在,辜月不是可以一辈子当小孩吗?辜月,今天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地送你去接录取通知书,你开心吗?”

车窗上透明的白雾笑脸淡入街景。

爸爸从来没有给她开过家长会,每年会问她现在读到几年级,没有亲眼看过她的舞蹈、书法、文章、演讲,不知道她一周上几节课外班,不知道她每晚念书念到几点才去睡觉。

但仅仅因为他们是坐在一张圆桌上吃饭的家人,哪怕坐席离得再遥远,爸爸仍可以大义凌然地说,女儿的优秀和他息息相关。他可以义正言辞,与她和妈妈共享最后的荣誉,无限风光。

而这个逻辑也将得到全世界的认可,没人会反对,没人会质疑。林辜月也穿过前视镜,看到妈妈的嘴角。妈妈是真开心,林辜月这辈子都没看见妈妈笑得那么真心。

林辜月的笑意则忽地破了。她感到自己的某一部分也和那个画出来的雾气笑一样,被划擦、碾压,消散在车水马龙中。

她说:“当然,我很开心,爸爸。”

爸爸先带她们去吃饭,熟练地点菜、指挥服务员。林辜月想起,爸爸上次回家连家里的自动窗帘都不知道要怎么开。餐厅更像爸爸的归宿。

上菜了。白玉般的莲子同木耳、芦笋清新地相映,这道菜吃起来却不如长得那般好,莲子发苦,木耳过熟,芦笋又过生,隐隐带着泥土味。不过林辜月见爸爸妈妈吃得香,在想或许是自己对蔬菜太有偏见了,实际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泥土味,全是她幻想出来的借口。

那道黑椒牛肉粒倒是深得她心,软糯又具焦香风味。另一道蟹蒸粉丝条也好吃,海鲜的鲜味全浸润进粉丝里,带着微甜和朴素的清香。

“好吃吗?”爸爸发问。

林辜月想起时洇每次评价一道好菜的赞语,便学着她的口吻:“看来这头牛生前是头好牛,螃蟹也是好螃蟹。”

“怎么都不吃蔬菜?你小时候可没那么挑食。”

多小的小时候呢,是穿尿布喝奶瓶,还是不识字的时候。爸爸与她相处,竟然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在爸爸眼里,她还是那个咿呀学语的可爱宝宝,但是在她眼里,爸爸已不如山那般巍峨耸立。

我们是一家人。如此陌生的一家人。

林辜月老实答道:“我觉得这道菜有土味。”

“是你嘴挑剔。”爸爸又开口说,“吃菜和与人相处,归根结底呢,是一回事,你对饭菜有多包容,对人就有多包容,这些很重要的。别忘了,将来你到国外认识那么多同学,他们可都是你的社会资源,要多吃饭,要多认识人,多把握机会。”

林辜月没把这段话入脑地思考,她只是疑惑。这个画面是多么罕见的奇观,自己的爸爸竟然在讲人生道理教育自己。

爸爸接着道:“其实啊,我根本不懂你这孩子到底有没有独自在外生活的能力,在家里,一直当公主,什么事情也不做做,也没有烦恼,总有人关心和伺候。我真的很担心你。要不要干脆让小刘阿姨和妈妈一起陪你出国呢?喔也不行,那样爷爷就没人管了,你爷爷太麻烦了,这把年纪还要面子,陌生人就管不着他了。要不然,将来等你出国了,我们再额外给你在外面请个保姆好了。”

林辜月低着眼。

她从六岁到十岁,都一直住在寄宿学校,自己洗内裤、套被子、洗碗,扫遍学校厕所和操场;上高中后的校外活动,她基本都是孤身前往参加。她不认识爸爸口中的那位生活无法自理的人,总归不是她。

爸爸会说她是公主,是因为他自己有当国王的梦。

关于请保姆这事,妈妈完全不赞同,更多出于不愿意让别人来管理她的女儿,和爸爸争论了一会儿。

妈妈说:“……你要想想看,如果不是我,辜月可以拿到商学和法学两个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吗?还是名声这么响亮的学校,全球排名多少来着,你来看看。”

爸爸说:“辜月的一切当然都多亏你了。”

妈妈得意地笑了。

林辜月起初没仔细听,光顾着吃牛肉粒,却听到他们的话题拐了几个弯,越来越不对劲。她的心沉下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缓慢地咀嚼,问:“我们一会儿是选文学院是吗?”

妈妈“啧”了一声,今天第一次摆出很不耐烦的表情,没有办法,爸爸总是让妈妈满意,而林辜月总是让妈妈不满意。

爸爸给她夹了满满一碗的莲子和芦笋,说:“我和你妈妈都已经商量好了,选商科,你之后入学成绩好的话,再向学校申请商法双专业。或者研究生再读法律也不错。”

这两句话几乎是劈向林辜月的。

“爸爸妈妈,可你们当初已经答应我……”

林辜月不再说,沉默下来。

她怎么忘记了,爸妈是商人。商人只愿意为高回报的投资而非理想支付代价。为了回报,适当地欺骗和糊弄在所不惜。她是商人的女儿,是商人的顾客,是商人的商品,她既要被欺骗,又要被糊弄,同时也逃不开被包装和贩卖。

林辜月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可她没有办法接受。

她的喜怒哀乐、生活热情、学习野心,通通都是因为文学。她渴望得到专业和系统性学习的机会,结识渊博的人。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入学的开场白,她要和那位瑞典籍的教授说,你好,在你成为我的老师之前,我就已经当了你很久的学生。

林辜月还想争取。

“爸妈,你们分得清商科里的经济与金融吗?”

妈妈以为她又在学识上摆弄傲慢,近乎要被激怒:“怎么了?”

“你们想要让我学商科,归根结底只是觉得这个专业听上去一定吃得饱饭,一定挣得到钱,走到别人面前一定十分体面……”

“不止,辜月,”爸爸无比坦诚,“你要想想爸爸的工作是做什么的,将来我一定有用得上你和你的知识的时候。你也愿意帮爸爸的吧?”

“那为什么当时要答应我呢?我一直相信你们说的是真的。”

林辜月的双眼没有心灵争气,不受控地泛起了泪。

妈妈厉色道:“我们没有正式答应过你,是你自以为是。况且,不让你那么觉得的话,你这几年会这么努力吗?我是不懂什么艺术生,但你自己想想沈嘉越和叶限的区别,这就是有父母帮衬与没有的区别。一个找最好的老师申请世界名校,一个干脆连国内艺考都没办法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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