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都错了
从头到尾都错了
沈嘉越飞去了巴黎,销声匿迹半个月,才发来消息:“林辜月!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你的书塞进我行李箱的?”
出版社本来计划在年中旬出一套悬疑系列小说,其中一本因为作者拖稿太久,最后只能先把林辜月的这本原本作为周年系列的童话故事打着悬疑幌子,先填上那个空。她的书篇幅比较短,并且之前连载过,所以工作量相比之下是最少。无论过程如何,《爱丽丝的病床边》提前出版,结果就是那么回事,她每次听郑克讲这些安排都不怎么记得住。
林辜月拿到了几本样刊,其中一本就塞在沈嘉越的行李箱里。
收到他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咖啡店,无聊地叠桌面上的餐巾纸,本来都快忘了这件事,经他提醒,明白恶作剧成功,嘴角飞扬,发语音道:“你怎么现在才收拾行……”
话没说完,看到对面座位的人从洗手间出来,她便先松了手指,抽出一根甜品勺,连带着蛋糕一并推过去。
来人是有两年没见的方晓琪。她坐下来,眨着长睫毛,说:“我要控制饮食呢,你吃吧。”
“噢,忘记了,你要出道当偶像了。”林辜月讪讪道。
方晓琪不好意思道:“将来你的学历一定很高吧,可千万别瞧不起我。”
林辜月故作愤怒,很不客气地挖了一大勺蛋糕送进嘴里,道:“我认识的方晓琪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明明是我沾了你的光。”
俩人装模作样地客套了几句,就忍不住大笑。
方晓琪纤瘦的胳膊交叠,像两根直白的笔芯,注视她的眼神里快流出口水,凭空吞咽,撑起脸:“羡慕你啊,什么都能吃。”
林辜月含着甜品勺,含含糊糊地笑了一下。
方晓琪向她要一本签过名的《爱丽丝的病床边》。林辜月早就准备好了。方晓琪接过来,抚摸封面的装帧,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爷爷去世的时候,你给我写过一个故事。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能做到这件事。”
林辜月却到今天才真的完全相信方晓琪和她的梦想。
她心虚地埋头,吃光蛋糕,道:“说说你吧,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方晓琪说:“其实是合同要我保密啦。加上我总怕一切都是场幻觉,虽然嘴上很嚣张,但我内心还是不太相信自己,总想着步入正轨了再告诉大家。没想到拖到临门一脚的时候。李凯是异性,公司有规定,我没敢联络,时洇又快高考,所以小时候的伙伴我只找到你。但也好,当初在大巴上,他们俩都太夸张了,只有你最认真地告诉我,我一定能实现梦想。你比较可信。所以我很感激你。”
林辜月对自己十三岁的虚伪充满愧意,心想可快别说了,如芒在背,有意躲避地问方晓琪是怎么准备出道工作。
方晓琪给林辜月看了一些她和团员们的舞蹈练习视频,还有一些定妆照片。
林辜月先前只偶尔听说,不了解这些。那些女生们一颦一笑都有定式,顶着糖果色头发,缤纷的眼影下却装满了野心。偶像这个身份别于同龄人,似乎是把所有梦幻的词汇诠释得更具象的群体。
她抱着好奇心,不知不觉有些看入迷了。分明和她无关,但她仿佛看见了十八岁这个年龄的更多可能性,无端地感到安慰。命运各异,没有唯一性,梦想真的存在,这世上有人在实现梦想。
林辜月从屏幕里女孩们靓丽的身姿中抽神,迟到了五年,衷心地说:“方晓琪,我才该感激你。”
告别方晓琪,林辜月独自去附近的书店,买了《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这本书她在慈善小学的图书馆看了百来页,就索然无味了。
本想痛快地放过,结果前阵子郑克和她说,他花了三个月时间读完一整套。
林辜月在这方面很有胜负欲。
她付好钱出门,很突然地接到了朱老师的电话。
“梁好辍学回云江了,你可不可以劝她去参加中考?”
阳光残忍地曝晒大地,那本厚重如砖的书烫手,砸在脚上。林辜月吃痛地心想,她果真恨夏天。
林辜月揣上一本《爱丽丝的病床边》,坐上了大巴车。一路的云彩都像橘子的经络,平淡而无味。
她到梁好家。门口的桌子,还是梁好小时候用的那张。
林辜月看到了梁好的奶奶。她的手像青蛙的爪,布满粗糙的裂纹,正用竹条编篮子。旁边有一个年轻点的女人在择菜,眼皮不停地抽动,擡起手擦汗时,露出了手臂上一条很长的伤疤。
那应该是梁好的妈妈。听觉分外灵敏,立即向林辜月这个方向擡头。一旁的,梁奶奶眯着眼,看了她很久,才认出了她,嗓子也像长满皱纹,哑哑道:“林小姑娘,今天来了啊。”
梁妈妈激动地站起来,熟练地拿了把椅子,招呼客人。
“是辜月?林辜月,对吧?来来来,快点坐下,要喝水吗?”
林辜月连忙说:“没关系,阿姨,我不渴。”
梁妈妈便从屋子里抱了一个竹编盒,手臂热情地挥舞,在空中摸索到林辜月的肩膀,说:“小姑娘都爱吃糖,喜欢什么糖,自己挑着吃。这都是我在城里做按摩时,店里面的好糖,临走老板送的,不怕中毒。”
林辜月看着糖果堆起的小山,愣住了,然后选了最普通的大白兔。
“阿姨,梁好不在家吗?”
梁妈妈道:“小好出去打工,都不回家住了。”
林辜月向梁妈妈问一个地址,多坐了一会儿,问候了一下她们家的近况,然后得知梁妈妈的手臂是上班时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疯子划伤的,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孩子她爸被卷到机器里啦,现在没有腿了。孩子她爸在工地的老板,从前对小好、对我们都可好了,他可是好人呀!送了小好那么多衣服。小好说他肯定逃了,我们拿不到赔偿款,但我是不信,再等等吧,反正钱来了,腿也回不来……”
梁妈妈说道。这时候,一个看起来也有五、六岁小女孩,简直是缩小版的梁好。她小小的胳膊抱着一个带着骚味的铁盆,跑出来道:“妈妈,爸爸拉好了。”
“诶,知道了。”
梁妈妈对声音的那头应了声,重新转过头对林辜月说:“不然你先去找梁好吧,我得去照顾孩子他爸。”
林辜月压着胸腔内止不住的颤抖,礼貌地点头。走到门口,她想起这次来,竟然没有看到那条看门的黄狗,问道:“狗呢?”
“早就死啦。”
小女孩的声音嘹亮又单纯,却是炎热夏天里一把足以杀人的冰刀。
林辜月摸着地址,搭车兼徒步,最后到了附近县城里的一家馄饨铺。这地方难找,没有显眼的招牌,只有一张白纸歪歪斜斜地写“阿玲小吃”。
她正要擡起塑料帘子,梁好出来了,提着一桶水,看到她,顿了脚步,只说了句“让让”,接着把水泼到路上,“哗啦”地一声,梁好走回店里。
林辜月跟着她走进去,梁好从围裙口袋里拿出笔和本子,问:“想吃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