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碍事的水母清扫掉 - 跳进那个兔子洞 - 乔伊梦游中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把所有碍事的水母清扫掉

把所有碍事的水母清扫掉

周一,林辜月起早了,还犯困着,拖鞋穿了一只,另一只找不到了,刷好牙,和镜子那双连续两个早晨都肿成柿子饼的眼睛对视,猛眨两下,试图用毛巾扇醒自己。

失败,收获了半张发辣的脸。

她眯着眼,回房拎书包,然后摸去客厅的橱柜,准备找面包吃。

“煮了粥,你喝了走吧。”

林辜月算不明白,有多少年没在早饭时间碰见妈妈了。

妈妈做的早饭是虾皮芹菜粥,林辜月默默地拨开芹菜,妈妈发现了,声音拔起来:“你都多大了?还会挑食?而且,怎么又不记得穿拖鞋?”

说着,妈妈把脚上的拖鞋踢给她,自己光着脚坐到一边。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病毒感染了?看得清吗?家里也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让你摸了再去揉眼睛吧?你昨天上课去哪了?”

“没,就是熬夜看书了。”

“什么书?”

“……”林辜月赶紧多扒了两口粥进口,吃到了一大块没化的盐巴,硬生生吞了,若无其事地去门口拿鲜牛奶,“《围城》。”

走回来看见妈妈在手机里翻那份岑阿姨新批过的书单。妈妈碎碎地说:“你这人就是不长记性,小岑不都和你讲过了那个吹笛子的人的故事。书是笛子,那些作家是吹笛子的人,你这种自以为是爱文学爱读书的小孩,最后就会变成老鼠或者丢魂的小孩,看你今天就是这样,魂魄全被勾走了,别人吹什么你都跟着跑,哪天被引进山洞里,一辈子困住。”

林辜月昨晚当然没看这本书。

但是她此时真想辩论,好歹钱钟书也是岑阿姨钦点过的安全的吹笛人。何况,让人迷失的从来都只有生活,书何其无辜被当作失魂落魄的借口。妈妈睁着这发瘟两天才回神的通红眼睛,眉间肌肉已经疲惫到难以发力,拧不起来了。妈妈就从不看书。

林辜月喝了口牛奶,呆滞住了,勉强让睡眠不足的大脑运转着。

妈妈用勺柄敲她后脑勺:“一天到晚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话是不会应的,吃个饭也光顾着发呆,盯哪儿就是不盯饭碗。现在把手机拿出来,我这几天都忙着没空查你。”

林辜月交出早就处理干净的手机。

亦如诚实从来没有让她少挨一顿打,她们强演的尊重无关信任。

这时候,她重新产生一种被妈妈当成小孩的感觉。

归根结底,被当成小孩的感觉是被管教、被宠溺的感觉,小孩无论做什么都是小动作。很早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已经不认为这算什么值得感到幸福的事情了。她期待被当作完成式的人类来对待,而不是待耕耘、待培育的脆弱土壤。

但无论如何,这些机关枪式的语言都代表从今往后的夜晚,妈妈已经不会再喝酒通宵了。林辜月也不必再为了那根无形的脐带,感同身受,跟着流泪熬夜,回忆从前。

而这一点是否真的是一件积极的好事,有待商榷。因为这也意味着,妈妈又要再次从她自己的生活里抽身,把情绪拔出来,插进林辜月她这片土里。

对比之下,林辜月宁愿希望妈妈为她自己流泪,而非为林辜月笑。

此时,妈妈又打了她脑袋。

“到底能不能专心吃饭了?”

妈妈没把她的手机查出个所以然,萎靡两天的精气神此时正复苏,急需发挥,却没找到她什么小辫子,仿佛不甘心般地,再三问文理分科的意向表带了没有。

林辜月昨晚睡前便时不时爬起来检查,如今妈妈问了,她又检查了一遍。

“带了。”

她预备要去美国留学,普高分科对她的影响不是决定性的,甚至可以说,几乎无关痛痒。她的语言早早达标,学习底子好,其余的标化成绩基本不太愁,中介花言巧语再分析一通,林辜月的文书唯一的短板就是课外活动还不够亮眼。

——原先妈妈不允许她去做学习无关的事情,譬如话剧社社团活动,譬如每个月跑一趟张校长的慈善小学主持阅读写作会,但中介表示:“这种特别的社会经历,很有价值,很讨喜的呀。”妈妈就不再阻止。

所以,与其在理科班被平均,不如回归文科,拿着拔尖的校内成绩,还能优先参与省市级的英语演讲和辩论活动,云江一中队向来在省里名声响亮,争个一二名手拿把掐,林辜月选文科更有机会为文书页面添光。

林辜月对自己的将来很上心,燃着势必要念到梦校的斗志,高价请来的中介和顾问的话听得认真,但事态愈演,她愈觉得不对劲。

她越来越难说服自己这是一条符合理想的路,与此同时,她也开始猜不准将来某个瞬间的自己,会不会感恩这些编排和雕饰,感恩那些原本细小、柔软的经历,被添油加醋地打在了在文档上,和刻意刷来的奖项和成绩一起,成为一段璀璨夺目的履历,使她这个人可以被评估得更具含金量和竞争力。

她无比悲伤。

——为什么她在成为自己最喜欢的人之前,要先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无论是参加话剧社、主持阅读会还是选文科的理由,分明都不止如此。哪怕梁好在信里安慰,“目标实现最重要,姐姐念文学专业也是我的梦想”,林辜月依旧悲伤自己需要先标准化、功利化、格式化,才能够离最真挚的梦想近一点。

那个“不止”,对她来说很重要,她此刻的本心也很重要。

上周爱老师在班会课发分科意向表,仿佛随口一提,说下学期继续当班主任,将升到高二带文科班,准备了《史记》评讲,会细致分享。爱老师虽然人凶性悍,教学水平和对文学、历史的分析赏别能力无可比拟。二班同学一边骂他的皮带叩桌的声音太响,唾沫太多,一边笔记抄得一句不差。

盛放在私下,极其对付不来爱老师,但一听这件事,快要摇摆到理科的心也爽快地飞到文科。

后来听说她们班是几届以来选文科最多的一个班,更后来,大学毕业,都读研读博或工作了,在同学聚会,已然成年十多年的诸位,当年唯唯诺诺地抄笔记,现在都有胆量拍桌,通红着脸说:“如果不是爱新觉罗,谁会踩文史哲这个坑。爱新觉罗把我们全害了。”

爱老师那时头发稀白,刚从医院出来,喝着口淡茶,说:“关我什么事,是你们自己被历史吸引了,这热爱是命中注定的。”

话语一出来,桌上一堆人不分性别地抱头痛哭,终于承认就算不挣钱也还是爱历史爱文科啊,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选,接着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说怎么快四十了还在讲热爱这一套。

林辜月坐在角落,看着他们,宣阳和盛放分别给她递了一张纸。她当然和那群嚎哭的人不同,她离历史已经有点距离了。

可她真想把爱老师的这句话穿越时空,送给十六七岁的林辜月。

“你不是站在人生的十字岔口,权衡利弊地做出选择,而是自由地被文科所吸引。热爱总是命中注定地将还以热爱。”

林辜月把文科意向表传给学习委员桌上的那一瞬间,总怀疑自己幻听,望来望去,只看到爱老师锋利的嘴。

遂又被嫌道:“林辜月你到底在瞧什么,整天和宣阳两个都是,懵懵的没睡醒的鬼样。”

林辜月默念,她是真没睡醒。

这一天注定鸡飞狗跳。第一节和第二节课被拼在一起,组成数学模拟考,有种要劝退所有报理科的即视感,两个小时班里都唉声叹气,动不动撩笔揉草稿。这张卷子老师改得飞快,第四节课就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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