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学算数
于是我们学算数
盛放跑得很辛苦。
向秋澄总一惊一乍,哇啦啦地乱叫,吸引了一堆npc。脚步声涨满所有细胞,太阳xue突突地跳,身下像拖着两袋稀泥。体测都没这么累过。
最后连向秋澄自己都跑不动,干脆停下来,闲庭信步,由着npc张牙舞爪,一搭一搭地说着话。
盛放跟在后头,五官浸入黑暗里,仿佛被水泡发了,浮肿又模糊。她认真地听她说话,努力仰起笑脸,冷气一层层地吸走汗意,连牙齿上那一点点湿润也趁开口的功夫风干,齿间瑟瑟发抖,齿面发紧。喉咙中的气声几番婉转,只能发出枯燥的笑声。
向秋澄变成在自言自语,渐渐,也安静下来了。
只剩下墙里的管道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响,就像形态狭扁的动物逃出生天,却把饥肠辘辘的胃袋留了下来,藏匿其中,神智迷离地保留本能蠕动着。
向秋澄捡到一个手电筒,熟练地推开关,转过身,昏黄的光从尖尖的下巴处渗开,在脸颊上无限拉长,直至身后的走廊。眼尾本就上翘,在光影作用下更加跋扈。
她故作森森地笑:“盛放……”
盛放的t恤衫仿佛结了霜,发尾尖处还是潮湿的,时不时刺向皮肤,凉凉的,总还以为是哪里的水滴掉下来了。
她依旧张着发干的嘴,默默地打死了胳膊上的一只蚊子。
打迟了,蚊子死前已然饱餐一顿,盛放的小臂上很快地起了一个大包。细屑和灰尘挠进指甲缝里,皮肤抓破了,还是痒得难耐。
“你们看见高宇溪了吗?”
“谁啊——”
向秋澄吓得浑身一抖,又大叫一声,手电筒滚到地上。
一只手捡了起来。
黏腻的黑暗中出现一张惨白但灿烂的笑脸,唇边阴影上下扇动,悠悠道:“是我啊……向秋澄……盛放……”
向秋澄鼻子一哼:“时洇啊,有病,高宇溪呢?你们不是一队的吗?”
时洇把手电筒塞回去,耸耸肩:“找不到了。”
她们对话的自然程度像一口肉一口菜地吃饭,不假思索,没有停顿。盛放松了口气,看着时洇的身影,就像在看课练最后几页的正确答案。口腔里的温度逐渐温暖,一股懊恼和不甘从喉咙里沸腾出来。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向秋澄没预兆地蹲下,时洇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折倒扑上去,小腿无意一伸,绊住了盛放,仨人一并跌倒。
那瞬间,时洇柔软的胳膊贴在盛放的抓破的蚊子包上,泛起微弱的、毛质般的疼痛。
对岸省地震,传过来余波不算大,竟然把这家店的设备全震停休克了。
向秋澄叉着腰据理力争,高宇溪抱着手臂,附言点头。俩人一个冲锋一个辅助,磨破嘴皮,总算店长同意全额退款转账。
向秋澄满意地确认收款,随便抓起几张店长陪笑脸递过来的打折券,捏成扇形,呼起面风,朝门口摇摇走来,给等待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任朝暮道:“这么脆弱的设备还好意思叫人再来消费。”
“要你消费了吗,你也可以拿去擦……”
“滚吧你。”
向秋澄无辜道:“我说擦嘴。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大家都笑。宣阳看看手表,说去上补习班。任朝暮吃了瘪也不稀罕多留,视线转了一圈,落在某个点,就像他第一次出现时那样,也说:“我也先走了。”
没人应他。
过了几秒,向秋澄憋着笑撞撞时洇,时洇才回神一般地道:“喔,好啊。”
“你……”
“什么?”
任朝暮拧着眉毛,略烦躁道:“我说我要走了。”
“喔,我知道啊。”
“行吧。”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盛放看见时洇的眼眶里浮起一滴眼泪。天色沉沉,细雨如菌丝,在空中结成了浅灰色的雾。和那么大片的降水比起来,十几岁少女的一颗没有落下的眼泪兴许不值得一提。盛放故意扭开了头。
她不小心地和林辜月对视。
林辜月不知为何,脸通红,分明还在屋檐下,却仿佛纤弱的雨已经覆在裸露的皮肤上,从内而外地流了场汗。发根潮湿,半圈起起淋漓又清澈的五官。她的嘴角连带着薄薄的鼻翼动了动,显露出无害的微笑。
盛放无端地想,如果那滴眼泪是在林辜月的眼睛里,那么她是宁可背对倾盆的天意,也要想方设法伸手去擦的。
人与人,朋友与朋友,那之间犹如拿破仑夹层般分寸难测的关系,只要有一点点不合意,就会从端正的甜品溃成糊状。
至于时洇和林辜月有哪些微妙的不一样,盛放顶多只会在人群散开以后,才偶尔愿意多想一会儿,绝不是现在。
她泄愤似地在肿胀的蚊子包中央用力掐了个十字。
“说起来,今年高考都结束了,我们应该马上就要搬到旧校区上课了吧。到期末了,也没有社团课了,今天都忘记喊大家一起合影,不知道下次再聚是什么时候……”
向秋澄望着天空碎碎念,忽然从身后摸出一个黑色的钱包,慢条斯理地瞪大眼睛。
“咦?任朝暮的东西怎么在我这儿?时洇你跑得快,帮我去还吧。”
她摊开了手。
时洇愣住,眼中的泪光立即眨干了。
她二话不说,抓起钱包,拽着盛放,冲进了绵柔的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