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将军误会了,妾身略懂些医术,方才只是想探一下您的脉。”林溪月揉着被桌角磕到的踝骨,有些惧怕这人,连声音都打了颤。
“略懂医术?我那位好父亲还对你说了什么?让我猜猜,你名字是否还带了个月字?”那人笑着问道,声音却带着明显的寒意。
“妾身林溪月,名字里却有个月字。”林溪月不明所以,听着这人的问话,冷汗浸湿了背,却又不敢不答。
“哈哈哈好一个林溪月——”
陆少虞笑出了眼泪,胸口那道痛意再也压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将军——”林溪月顾不上害怕,忙冲过去将人扶住,奈何她生得娇小婉约,如细柳一般,这人病得瘦骨嶙峋,却还是能轻易将她压倒。
林溪月费了好大的力才将人扶着坐起来,那人本就虚弱,这番折腾已然昏了过去,幸好地上铺了一层绒毯,他们才不至于受伤。林溪月扶着那人,让其枕在自己肩上,用帕子将那人唇上的血迹擦干净,一只手探向那人脉搏,还好只是虚弱和急火攻心,林溪月便放下了一颗心。
这时她突然发现,那人垂落在地上的手里,虚虚抓着什么,在自己为他探脉时,掉到了地上,林溪月将其捡起。那竟是一枚只有巴掌大,楠木雕刻的女子,长发挽起,约莫十三四岁的身量,发丝与衣着都异常精细,一张面容不知为何已有些模糊,虽然模糊,但看得出是精工巧琢之作,看来这雕刻之人定是费了极大心思。
她不禁想起那些陈列在木架上的木雕,大半数都是一名妙龄女子,还未等林溪月多想,外面便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闫妈妈等人推门进来,看到已陷入昏迷的陆少虞时一声惊呼,那位护送自己林溪月嫁过来的赵宣将军也在,他疾走几步,从地上扶起陆少虞,将其放至床上,闫妈妈身后的大夫忙上前施治,还有名小厮也跟上去打下手。
林溪月见自己一时帮不上什么忙,手中那枚小木雕也不知该给谁,只好攥着那只木雕,到外间等着。
这位盲眼的夫君,似乎真如传言的那样,性情乖戾,喜怒无常,难怪自己那位嫡出的妹妹不愿嫁。而且他看起来很讨厌自己的样子,至于往后的日子,也不可能比在林府时更糟糕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林溪月摊开手掌,望着掌心中那枚木雕出神。
“这冲喜之事还真是稀奇,将军虽醒,但这几日还是需要多休息,切勿动气,在下先开些养身的方子,待吕太医回来,我等再细细诊治一番。”
里面似是诊治完了,闫妈妈与那位赵将军一同送大夫出来,那大夫路过林溪月时,不由朝这位新嫁娘多看了一眼。
林溪月将几人送出房间,看了眼还在床上昏睡着的夫君,也不好过去搅扰,只好坐到一旁守着。
没多久屋门再次响起,是那位闫妈妈与赵将军,送罢大夫回来了。
“末将在外院守着,若有要事,夫人唤一声即可。”那位赵将军拱手一礼,将药方递给那名叫祥安的小厮,随后便离开了。
“天色已晚,将军又不喜有丫头侍女在一旁伺候,这院中也就祥安一个打杂的。今夜就有劳夫人,多费心照料将军了。老身稍后会差人送来膳食,待将军用完了膳,再喝药也不迟。”闫妈妈同林溪月简单介绍了府中情况,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让祥安将药拿去煎了,随后也福身离开了。
于是很快,屋中又只剩下林溪月以及昏睡在床的陆少虞,满室悄然,只余些烛火的噼啪声。
林溪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提着裙摆走到床边,朝着躺在床上的那所谓夫君看去。她第一眼时便觉得这位夫君有些熟悉,此时正好可以仔细瞧瞧。
刚开始难免涩然,可渐渐地,模糊了五年的影子,竟一点点与躺在床上的人重叠起来。
自己被放弃,被推出车外时的那个怀抱,一同坠下山崖时的身影,晨曦中,那人因腿伤走不了路,随手拿了自己捡回的果子,描刻了一对栩栩如生的小人儿,但是挑水回来的自己太饿了,拿起果子看也没看就吃了,咬了一口才发现只剩一半的小人儿,那人无奈地笑了笑。
她捡来一捆柴火,那人在里面挑出了一截难得的椿木,于是便刻了一枚小小的月牙儿。
林溪月一颗心突突跳起,连带着那枚紧贴着里衣的小小月牙,那隐藏许久的秘密,似乎再也藏不住,她不自觉攥紧手中那枚木雕。
这时,叩门声响起,而林溪月毫无所觉,只痴痴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泪眼婆娑。
“夫人,您在里面吗?”祥安端着晚膳,敲了好一会儿门,也不见里面有动静,只好出声问询。
林溪月这才发现自己与那人离得极近,她擦了擦眼泪,起身过去打开门,见是那名叫祥安的小厮,便让他进来。
“将军还未醒吗?小的端了些晚膳,您先吃着,药也煎好了,正在炉子上煨着,等将军醒了,小的就去端来。”祥安对这位新夫人行了个礼,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内走去。
“未曾。”林溪月木然摇摇头,温和道,思绪却还陷在往事的记忆中。
“因为将军先前立了规矩,除闫妈妈外,不许女侍来这里伺候,因此夫人带来的那两位姑娘,小的先安顿她们在别的院子里,等将军醒了再另行安排。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夫人及时提出来。”
祥安有些不好意思道,将膳食摆好,见这位女主人毫无反应,便行了一礼,拉开门打算离开。
“还请稍等一下!”林溪月这才回过神,跟出门去,喊住正欲离开的祥安,然后将门小心翼翼掩上。
“夫人请讲。”祥安连忙在阶下站定。
“敢问五年前,中秋前后,将军是否在金陵?”林溪月急于求证,又担心自己认错了人,于是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抖。
“夫人莫怕,将军平日里性格挺好的,就是人冷了些,想必是刚醒,又一时无法接受成亲之事。您又是陛下亲自赐婚,等时日久些,就慢慢好了。”祥安素来热心,见林溪月有些微微发抖,又从赵宣那里知道自家将军在京邑的名声,便絮絮叨叨安慰道。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想知道,五年前的中秋前后,将军是否去过福陵山一带?”林溪月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祥安的絮叨,定下心神,又重新问道。她一定要寻出个答案,错了便错了罢,只当是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那是自然,老夫人是将军十三岁那年的中秋日过世的,就葬在福陵山,将军每年都会独身一人去拜祭一番。也就是五年前的那次,将军遭遇刺杀,失踪了一个多月才被找回呢。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将军在京邑待了大半年才回到朔州城。”
是他!一点儿没错!
自己奢望五年的人,在她已然认命放弃时,竟成了她的夫君!上天原来是待她不薄的!林溪月捏紧帕子,泪水涟涟,一时不知是喜悦,还是心疼。
“夫人,您……您这是怎么了?”祥安见本来温温柔柔与他说话的女主人,突然满脸泪水,难免感到惊讶,瞪大了眼睛,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我没事,你去看看药怎么样了,我会照顾好将军的。”林溪月流着泪笑道,她方才沉浸在确定是那人的喜悦中,以至于没注意听祥安后面说了什么。
再回屋望着床上的人时,林溪月已是泪流满面,隐藏了五年的情愫,一涌而出,从母亲过世起,她便过得小心翼翼,即便再小心,也挡不住为他人铺路的命,幸好上天是待她不薄的。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五年前能治好你的伤,如今自然也能医好你的眼睛。”望着床上的人,林溪月心中想道。
她的母亲世代行医,却家道中落,被迫成为父亲侍妾,但父亲认为女子行医,有碍门楣,不许母亲再研习医术,更不许她学。但她对医术颇感兴趣,天分又高,母亲便偷偷教她,在被关的那五年里,她无事可做时,便自行研习医术。
陆少虞在林溪月推门进来时终于醒了,只是他睁眼与不睁眼,并无多少区别。更何况这屋内还有那打着冲喜的名义,被一道圣旨强塞过来的女子,无非又是他那位好父亲,盼着他能忘掉月儿,早日娶亲,于是便又找了这么个女子,还请了道圣旨,打着赐婚的名义,将这女子塞来。于是他便懒得搭理,佯装睡熟,只要那女子不来招惹自己。
万没想到,才想到此处,自己垂在一侧的手,就被握住了,紧接着就有一张光滑细腻,还有些水渍的脸颊贴了上来。
“佑宁哥哥……”林溪月情不自禁握住那人的手,将脸颊贴了上去,五年来的委屈与思念齐齐涌了上来。
只是林溪月话还未说完,床上的人突然暴起,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地将她狠狠掼向一旁,林溪月没有任何防备,撞在床尾的立柱上才堪堪停下,察觉到额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她摸了一下,望着指尖上鲜红的血液,不知所措。
“佑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