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 - 重臣不做粉侯 - 珠玉瑶光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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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

对于许多夏国人来说,这一年的寒冬,成了一道翻不过去的坎。

比如,奉命围攻永乐城的将领们,勒紧裤腰带,蹬起八字脚,咬牙围城半年,眼看就要破城而入,却等来他们的皇帝突发奇想的御驾亲征,一切眼看就要到手的战功,皆要上缴皇帝,转瞬化为云烟。

又比如,他们的这个新皇帝嵬名昆,或许是因为皇位来得不太正,大兄不死不安心等林林总总的心病,就显得比他们更加迫切地需要功绩,也比他们更加急切地想看到嵬名霄的人头。于是,在苦寒大雪不利行军出战之际,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带着亲信精锐,御驾亲征。却在自家营地里,驻马观望之时,被一支永乐城头飞来的□□,击中了,当场洞穿肩部,落马坠地。

再比如,这十余万围城的夏国兵士,在经历了漫长的攻城,对峙,又经历了入冬以来,在冰天雪地中野外生存的严酷考验之后,突然遭遇到一连串突发的尴尬。皇帝亲临前线,本是极为鼓舞士气,然而,转瞬间,威武骁勇的皇帝却受伤了。紧接着,就在这个他们认为熙朝的延州城最不可能发兵的时候,难以计数的延州援兵,跟夏国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新皇帝一样,专挑这大雪没马蹄的天气里,气势汹汹地,来了。

跟他们一样,在雪地中,冻得直哆嗦,但是,却比他们抖索得更理直气壮,更威风凛凛。

因为,在延州兵压境的同时,夏国人的营中,到处都在疯传,他们的皇帝被永乐城的重弩击中了头部,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无力回天,甚至,说不定已经一命呜呼了。

如果皇帝都要死了,或者说,已经都死了,那么,他们该为谁而战?亦或,又还需要继续战吗?

夏国全军,从上到下的将与士,一边在脑子中不停地纠结这个难题,一边被动地拿起武器,与突来的延州兵战,还要与背后永乐城出来的敌人战。

几近晕头转向!

这个时候,终于有一个人出来了,就像是专门来解救他们的苦难一般。那个一直隐身的大皇子嵬名霄,突然出现在阵前。说来也怪,之前长达半年之久的围城攻战,皆因他的名义而起,却只看见熙朝人和永乐城没藏氏在城头忙得不亦乐乎,打得热火朝天,从未见这位大皇子的身影。这会儿,形势渐明,一边倒的时刻,大皇子却突然现身了,而且身影还高大正义得,让人不敢直视。

嵬名大皇子亲临阵前,痛陈嵬名昆弑父夺位,大逆不道之罪,又哀思已故先皇的功绩与仁慈,再点明自己的正统继承人身份,最后,他让如今腹背受敌,头晕眼花,等着被延州兵围剿的十万夏国人作一个选择,是要继续助纣为虐,化为炮灰呢,还是要弃暗投明,寻一条生路?

走投无路的夏国人,聪明的,自然认得清谁是得势的新主,遂举起白旗,调转武器,当然,也有死心眼的,要誓死效忠的,也就只能以死来效忠了。

就这样,一场夏国人的内部纷争演化而成的两国之战,又退归为夏国人的内战。

延州兵完成了吆喝恐吓扎场子的任务,便迅速撤回熙朝境内歇着去了。毕竟,大雪天,不是打仗天,过度损兵折将劳民伤财地,去掺和别人的家事,划不来。

没藏氏完成了合盟抵抗与坚守诱敌的任务,便再次关了永乐城大门,准备过新年了。毕竟,他们已经用行动与付出证明了自己的态度,剩下的,便是等待回报了。等待嵬名霄的回报,还有熙朝人的回报。

嵬名霄出永乐城,冲夏都凉城杀去,半路上就追上了重伤奔逃的嵬名昆,取了下他兄弟的项上人头。从此,一路的清算,杀戮,血洗,一路势如破竹,拥趸倍增,至夏都,凉城的守军,已经早已敞开城门,在等候夏国的又一位新皇了。

夜长欢亲历了这个过程。

她亲眼见证了,一个看似懦弱无能,任人搓揉的落难皇子,如何在转身之间,便突然换上了一张地狱修罗的面目,阴狠,狡诈,强硬,无情,奢杀,噬血,残忍。

她是被嵬名霄使诡计带出永乐城的。只身一人,没有军队的保护,没有随侍的跟从,也没有裴煊在身边。

嵬名霄出永乐城时,裴煊去了城外的战场上,指点清理。夜长欢站在城头上相送,却是一副慢走不送的轻松惬意。按照二人之前的约定,嵬名霄去拿他的夏国皇位,然后,回头娶永乐城的大小姐为皇后,夜长欢则以他要另娶他人为由,借机取消和亲之议,带着三万熙军归国。两人合作愉快,从此,各不相干。

嵬名霄前脚出城,后脚就来了个兵士,与她说,裴煊在前头战场上晕倒了。夜长欢自是没有丝毫怀疑,裴煊的心疾,入冬时节,发得频繁。遂急急忙忙冲下城头,跟着那个兵士出了城。

行至城墙下,一处乱石堆,她才反应过来,为何裴煊晕倒,却是个眼生的兵士跑来告诉她?正要转头好生查问一下这个眼神躲闪,缩手缩脚的兵士时,一张迷药巾子伸过来,蒙住了口鼻,几息挣扎,就不省人事了。

手脚软劲之时,残存意识告诉她,这个兵士,是嵬名霄身边的人。她依稀见过一两次,只是,这些人,一直跟影子似的忽隐忽现,故而眼生而已。

夜长欢万万没有想到,嵬名霄会来这么一着。

再次醒来之际,已经是在快马行军中。

日夜行军,马不停蹄,一路冲杀,她却捆缚着手脚,被嵬名霄带在身边,寸步难行,插翅难飞。

于是,她亲眼看见嵬名霄砍下了他兄弟的人头,亲眼看见他割破一个个敌人的喉咙,亲眼看见他坑杀那些曾经给他带来耻辱的六部首领,亲眼看见他进了那座夏都凉城,做了夏国皇帝。

然后,在那座依山而建的夏国皇宫里,嵬名霄终于有空来与她清算了。

“嵬名霄,你什么意思?”

在那空荡冰冷的大殿上,靠在大柱边上,可以看得见远处的雪山。夜长欢没有料到的是,玉京人想象中荒芜的夏都凉城,竟如仙境般美丽,当然,她更没有料到的是,这座都城,竟待她如此冷酷。

“没什么意思,我只不过要回一些我应得的东西。包括父皇留给我的这个国家,这座宫殿,也包括熙朝皇帝送给我的公主。”

嵬名霄站在她身边,亦在看远处的雪山。言语间,温和而惆怅,就像在跟一个好朋友,谈一些掏心窝的好事情:

“其实,我也不是贪心之人。比如,你的嫁妆,那一百零八车财物,还有三万骑兵,我也不要了;你和裴煊使诡计,让我在玉京受了三月牢狱之灾,我也不计较了。看在你毕竟出钱出力出人帮了我的份上,我娶你做这夏国的皇后,做这夏宫的女主人,如何?”

夜长欢笑。

她心中在想,人的心,原来可以藏得这么深,亦如嵬名霄,日日隐忍,豁达,谦卑,表现得如浮萍般随波逐流,如影子般无足轻重,但那些小愁大怨,陈年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恐怕是夜夜都在掰着指头数的;人的欲,也可以这么浅,亦如她自己。她不稀罕的人,不稀罕的荣华,就算是递到她面前,硬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她只想回去。

“你不用等什么,裴煊不会来。”嵬名霄转头看了看她,一眼就看进了她的心里面。

“……”裴煊怎么会不来?他一定会来救她的。夜长欢嘴上浅笑不答,心里却柔成一池水,温暖,笃定,信任。

“你离开那天,他晕倒的事情,是真,他的心疾,不是病,而是毒。是夏国人下在他身上的慢毒,劳累过度,或是严寒之季,易发心悸之症,继而晕厥,这还不算什么,若此毒长期不解,浸入骨血,他活不过三十岁……”

嵬名霄顿了顿,似是想抬手来抚她的脸,却被夜长欢眼疾手快地,一个扬手打开。他亦不计较,转头回去,冲着对面远处的雪山,继续说他的秘辛:

“你不要用那种恶毒的眼神看着我,也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裴煊的秘密,父皇将夏国的密探与情报交给我掌管,还是有好几年了,我自然知道。裴家世代镇守延州,我父皇想要举兵南下,却始终越不过西北防线,他便总想着,用什么投机取巧的办法,终结这个噩梦。这个办法,现在想来,也是够蠢,我父皇他……自以为长命百岁,千秋万代,却没想到,连裴世勋都活得比他长,再者,我就觉得奇怪,他难道没有想过,就算没有裴家的将领,熙朝还有那么多将才……”

嵬名霄打开了话匣子,声音缓和,态度友好,将夏国人的这桩阴损招使,娓娓道来。

夜长欢咬了咬唇,心里恨得痒痒,却小心地揣测着,从嵬名霄那一大堆牢骚怨言中,寻找他的真正意思。

“这毒,可有解?”

“无解!”嵬名霄答得异常干脆,迅速地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喉结滚动,像在吞咽。

夜长欢目不转睛地看着嵬名霄。从那飘忽的眼神和吞咽的动作,她笃定,嵬名霄在说假话。如果真是无解,他就没必要跟她里嗦说这么多话,跟她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拿裴煊来要挟她吗?

好吧,她接受要挟。

“你先救他。”

“然后呢?”嵬名霄竟不再坚持那无解之说,转而问她的后话。

“然后……我也许可以考虑考虑,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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