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人活着便要考虑自己的肚皮,若要活得更好一些,还要与唇舌相熟。
许云阶现在便有些饿,他肠胃虚,不宜顿顿大鱼大肉,积食腹中更是难受。
“走吧,我们去厨房找找有什么吃的。”
经过此乱,客人不敢再逗留,三俩结伴离开,也有伙伴失去生命的,伏在尸身上悲恸大哭。
许云阶垂着头走过。
他见过死人,也失去过重要之人,上苍极少垂怜他。他听过哭声,见过眼泪,心中也是十分难过。
许云阶下楼,掌柜见他,立刻丢了搬桌擡板的伙计,道:“殿下有事吩咐?小人立刻去办!”
许云阶看向厨房,脸上从容不迫,声音和缓道:“厨子死了,可有人会做饭?”
“我来吧。”宋子折自他身后步出,温和清润的男子挽起袖子,“可有细面?”
掌柜嗓音一滞,道:“不多,还有些野味和冬菇。”
陆溪如同游魂般冷不丁出声道:“他爱慕殿下。”
许云阶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在解释与随他猜想之间摇摆片刻。
不过这孩子迟早是要跟着沈千重的,沈千重醋心甚重,实在不宜让他产生误会,任何误会都不能。
“皇家子弟入学读书,身边都会有一个相随读书之人,他于我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话音低落许多,“他同我一起长大,算是哥哥吧。”
“哥哥”和“弟弟”什么的,话本子中风月浓情,实在不算是什么清白关系。
幸好陆溪武夫,许云阶闲书读得不多,两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
许云阶净手,推开厨房的门走到灶边,踮脚弯腰一看。
“清汤面?”
“再与殿下加两片姜,去去晦气。”宋子折笑着瞧他,温言细语,不疾不徐。
水已经开始冒泡,但是并未沸腾,还要再等几许才能下面。
刀尖对准竖立的老姜,姜被切成两片再去皮切成碎末,加入烧烫的热油之中。兔肉切条炒熟,屋中顿时肉香弥漫,许云阶舔舔唇角。
在浓重的白雾中,宋子折在肉中加入自带的盐与胡椒,翻炒搅拌均匀盛放一侧。
柔软的面条拉好有一段时间了,将要干的模样,一根穿过一根揉成一团,随着热水漫过面团的身子,变软变塌,变成了一锅云。
宋子折捞出面,加入少许清水,再将兔肉丁舀入、盖在上方。
许云阶仰头看着他,他将碗筷放在许云阶的双手之中。
许云阶捧着碗,低下头,心里有些难言的涩意。
这个人出生世家,曾名动京城,满城赞誉,可转眼家破人亡,朝不保夕。
后来与他龟缩川临城,为了一味药辗转反侧,四处求人,秀才从商,做得有声有色。
许云阶知道这个人的为人,明白他的志向与处境,可有时依旧看不透他。
眼前的热面捂热许云阶的双手,浑身犹如浸泡在热水之中,许云阶眨着有些模糊的双眼,转过身将碗放在桌上,低头吃起来。
他不喜欢吃面,却吃过很多次面,宋子折也为他煮过很多次,但是这次,他有预感,这会是最后一次。
宋子折啊。
眼泪砸在碗中,溅在漂浮于汤水的姜末中。
单薄的脊背轻微地弓着,能看出精挑细选的衣服上暗藏的暗纹,流云。
宋子折收回视线,对不停吞咽口水的陆溪道:“余下的都是你的,照看好殿下。”
“好!”纯粹的黑眸中绽放出强烈的神采,陆溪站得笔直,“我一生效忠殿下!”
宋子折欣慰点头,出门去。
天快亮了,宋子折温柔如春水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南边的白,黑漆漆的眼中似乎是晃出一层脆弱的水雾,转眼,却又是无波无澜。
商队中一人跑过来道:“那家送信的还在,但是价钱较于从前要高。”
宋子折拿出信,交给他,温言道:“加急,尽快交到主母手中。”
许云阶很快将东西吃完,站在二楼瞧着依旧乱糟糟的一楼。
天是紫青色的,地是白红色的,官府办案之人,失去至亲之人,失去财帛之人,失去手脚之人,失去生命之人,挤在一起,忙作一团。
许云阶想起宋子折,想起自己,想起沈千重,想起芸芸众生。
得势者有所失,未必快乐但一定不会伤心欲绝,失势者前路未卜余生黯然。
人,存在于世,便是来受苦的吗?
想到这里,许云阶想起来汉朝贾谊的《𫛳鸟赋》。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天地众生,皆在挣扎,他若不顽强些,迟早变成废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