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
病危
屋内一派死寂,竟连铜壶滴漏也似迟疑不前。
兰太傅的目光凉如霜刃,未及回话,忽听外头脚步仓皇,帘影一翻,一个小厮扑倒在阶前,声音已是破了:“主君、王妃——上房来报,夫人气息微弱,怕是……怕是候不得了!”
这一声“候不得”,如一缕寒针直扎众人耳膜。
兰洛初“啊”的一声,膝头一软;兰洛川攥紧了袖口,指节尽白。
兰沅卿喉间一窒,背脊却先挺直了。
她偏首,极快极稳地问站在廊下的副将:“张院正可曾入内?”
副将抱拳,低声而利落:“回王妃,卑职奉命,以二十骑护送张院正自东门入。兰府门房阻拦,已命人拨开,张院正此刻当已在内堂把脉。”
兰太傅眉心顿锁,欲言“岂可擅闯内宅”,喉中却只滚出一声低哑:“放肆——”
兰沅卿已不去看他,只略一颔首:“好。南苑偏院封了,守个水泼不进,火泄不出——如意先押至前暖阁。无旨,不许动她一根头发。”
副将领命如风。
兰太傅横身欲拦,衣袍一振,竟被军士以肩略一架,那股军阵里练出来的悍气不着痕迹地一顶,他便只得侧半步。
老成持重如他,也被这不缓不急的一挤,挤出半缕狼狈。
“你敢——”
他声音一沉,眼底怒色才起,便被兰沅卿淡淡截住:“太傅大人既不认我为女,我也不敢强他一礼。然我为王妃,清查行凶害命,所行不犯王法。”
“今我按律行事,若谁再阻拦,便是抗命。——请太傅自重。”
她语气不高,不疾不徐,冷得像雪上落了一枝青兰。
兰太傅指节“咯噔”一紧,袖中老茧横生。
她有镇北王撑腰,真是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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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穿廊过槛。
檐外寒光如水,廊下琉璃脊兽都覆了一层细霜。
昔年丁香,今朝榴树,俱被新漆香气遮了本味,惟有脚下青石板被铁靴踏得“当当”作响,把这府里多年攒出的虚饰都震得微微抖。
至上房内堂,门外已乱作一团。
张院正挟药箱坐于榻前案下,手探寸关尺,神情极肃;两名兰府家丁原本横拦,此刻皆被副将按在廊柱下,不敢动弹。
“见过王妃。”张院起身一揖。
兰沅卿微微颔首,道了句,“有劳张大人。”
言罢,目光越过他,落在帐内。
纱帐内,兰夫人斜倚锦被,鬓边霜丝明明灭灭,唇上失血之白与枕上红妆相映成谶。
她胸口起伏极轻,像风中的残灯。
许嬷嬷守在榻侧,眼眶红肿,见“死而复生”的大姑娘入内,忙起身福了地,才要言语,泪已先落。
张院正请众人稍退半步,低声回禀:“夫人四年郁病久缠,脉象本虚,如今又受毒侵……脉细欲绝,间断如丝。”
“此毒中‘冷香引’三朝熏染之气,茶盏里再佐以‘鹤顶散’极微一分,药性不显于汤色,却能借香入络,潜行入里。”
“旁人壮者或可一搏,夫人本就心脾两虚,今朝药势并发,五脏皆损,气机已绝大半……怕是……”
他声音略顿,看了兰太傅一眼,终究把尾句放轻:“回天乏术。只有一剂‘回阳固脱’,能宽半日,醒转片时,以便安顿后事。”
“冷香引……”
兰太傅唇角轻颤,眼底那点怒火忽又被一层阴影复住。
他不是傻的,那妾室安安分分了十余年,怎么会忽然发作,闹出这等丑事来。
昨夜事发,他就已经怀疑是有外头的人想伸手进他兰府,遂派人细细勘查。
果然,他那妾室不知何时勾搭上了赵李氏——他妻子的胞妹,这些年荒唐也就罢了,如今竟与程筑勾结,借人之手毒害长姐……
还妄图将这屎盆子皆扣在他兰府里头,将来说成是正室不满妾室,下毒之说云云。
他兰慎贤为官多年,不论那赵李氏和程筑如此行径,是为下他的脸面,还是为了嫁给了镇北王的长女。
总之,他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恶气。
才刚姗姗来迟,便是他已由密探处得了口信:有人买了“绵绵斋”的特制香粉——那香粉只售与达官府第,须凭旧识引荐;
又有人暗里自兵仗营走了几味禁药,线头皆绕到吴国公府与长陵伯爵府旧人门上。
那两处,他已叫人去做暗折,先从账上与仆从入手;
至于程筑,权倾军府,一时难撼,他也咬着后槽牙,等一个“公案”的天时。
——只是,这些都来不及了。
自长女“走”后,发妻便一病不起,四年来,他请了多少名医前来看病,可终归不见效。
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