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 高门女的被迫营业日常 - 瓜栗闲闲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五章

很多年以后,幼云回忆起这个改变了她后半生走向的荒唐日子,已然记不清陆氏被拒于宫门外时她是怎样的惶然失措,偏偏只忘不了银衣少年轻轻安慰的一句:“别怕。”

这句“别怕”后来他又对她说过很多遍,但幼云唯一记得真切的只有这一次。

大内皇宫,冷峻森严,越往里走周围跟随的人越稀落,幼云认识的几人都陆续被内侍们拦在了外头,只有一个黎秉恪始终脊背笔挺地挡在她的前面,维系着她最后一丝冷静的神智。

这段记忆太过恍惚模糊,御前是如何跪拜如何答话的幼云一概记不起来,大约是在内侍的提点下,扮个提线木偶蒙混过关了。

不过寻人心切的老皇帝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只撑着病体歪斜在上首的宝座里,低声同近旁的两个尖嗓太监说着话儿,近旁还站着一个白髯官服的老者,太监们都唤他监正大人。

幼云不敢抬头直视圣颜,他们口里说的什么“驱邪缚魅,魄无丧倾”之类的话儿,她听了也只觉如堕云雾,茫然无绪。

空旷的大殿内气氛压抑诡谲,幼云不安之下,鬼使神差地悄悄抬眼向侧前方挺拔如松的身影看了一眼寻个心安,不成想恰与那人眼神撞在了一处。

他漆黑的眸子犹如深潭,却并不如幼云想象的那般泛着冷漠的寒光,深潭之下反而隐隐现出几分柔软温煦,幼云一时微惊,生硬地移开了视线。

一会儿后,门外又进来了两个官服加身的长须男子,幼云一见便暗自咬牙:坑蒙拐骗的臭道士!

两位新上任的监副大人显然也没想到在他们周密的安排下,竟还有这样的巧合,若是当时无人在旁作证,马巍大可以恐吓一番打发走这个计划外的林氏女,可是阴魂不散的九殿下怎么就偏偏在场呢?

九殿下一个人在场也就罢了,还早有准备似的拉上了一帮有头有脸的老爷公子同去,如此便叫他们不好运作了。

贼眉鼠眼的道士们先与老皇帝低语一番,哄得老皇帝笑咳连连,又劝着老皇帝屏退了众人,只留下钦天监监正俞大人在里头孤军奋战。

幼云站在殿外心头一松,此刻倒有心情竖着耳朵仔细倾听里头的动静。

“玄阳元女归位后自会……陛下只消依法……何愁病体不愈……”

“正是,玄阳元女所言皆是……可保万寿无疆……”

两个假道士的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但好歹还能拼凑出个大概,可怜俞大人那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得又快又急,幼云听了半晌也没顺下来一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里头争吵声便愈来愈大,听起来两个道士正在极力证明玄静才是真的玄阳元女,理由之一是她面覆白纱,而幼云只是戴了个帷帽,老皇帝浑浊沙哑的嗓音里渐渐透露出松动之意。

此时宫门早已落锁,从树林跟随而来的太子党人俱被驱散回家,只有偶尔留宿宫中的宋霖还耐着性子站在阶下苦等。

幼云微微侧头瞅了一眼黎秉恪阴沉的脸色,不料被他敏锐地捉个正着,他挪动脚步站近了些,低低地问道:“冷么?”

眼前的少年容色俊美无俦,幼云失神片刻才摇了摇头,皇宫里规矩大,她不敢随意出声交谈。

黎秉恪抬头扫视了一圈,见除了已投了庆王的马巍在里头陪侍,近旁站着的王保刘松等人都是两边不沾的滑泥鳅,便放心了几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里夹杂着深切的后悔:“早知是选什么玄阳元女,不该把你扯进来的。”

玄阳元女,一听就是庆王党刻意打造出来的傀儡,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幼云想起宋霓提过的“克命”一说,心里升腾起不详的预感,庆王党弄一个玄阳元女来令圣上对她言听计从,是不是预备祭出这个损招了?

看老皇帝多病多灾的样子,只怕撑不了两年了,趁着这会儿他还手握权柄,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呢。

幼云参破了玄机,暗暗冷笑了一下,声若蚊蝇:“事已至此,我选不上的话…会如何?”

“这不该你来发愁。”黎秉恪眸色一沉,宫灯下的面庞半明半晦,神色复杂。

幼云低头莞尔一笑,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句:“只怕大事不好罢。”

黎秉恪闻言仰头深深闭了一下眼睛,长长的卷睫犹如柔羽轻轻颤动,沉默着没再接话。

若让他们得逞,确实局面危矣。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太监马巍得意洋洋地一步踏出门槛,作一副恭敬状对玄静朗声道:“传玄阳元女觐见!”

幼云抬起头来古怪地一笑,在玄静志得意满地经过她身边时,忽然淡淡道:“说起来,你已L依佛门了罢,那便是佛前弟子了。”

玄静脸色大变,仿佛一只被猫儿按住细尾的耗子,眸色激荡,语不成句:“我…我,不,不是……”

幼云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只一双琥珀般澄净的眼睛平静无波,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为她染上了一层飞蛾扑火般的疯癫之色。

殿外众人一时神色各异。

……

屋外冰雪消融,从檐角接连滴下的一串水珠滴答作响,更衬得屋内寂静沉闷。

进来通传的彩鹃一脚踏入其中,直觉屋里比屋外还要冷上三分,连带着声音也颤抖起来:“老太太,八、八……”

“让她进来罢。”林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眉间愁雾笼罩。

妇人打扮的舒云几乎是虚浮着脚步跌进门来的,春溪眼疾手快地一把扶过她,半撑着她的身子才堪堪稳住。

“祖母,幼云她……”舒云哽咽着没说几个字便站在堂中滚下泪来。

年前诸事繁杂,马失前蹄的道士们力劝老皇帝缓一缓再为玄阳元女过礼,老皇帝耐着性子等到大年初三,终于按耐不住欣喜欲狂的心情,下旨为林家幼女举行了加封礼,尊她为玄阳元女,供于三清殿内。

哦,三清殿就在京城三环边儿上长清观里,为迎接玄阳元女入住,现下工部正在加班加点地大修中。

“大过年的,你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在婆家可不兴哭。”林老太太疲惫至极,还不忘提点孙女,怕她又遭婆母刁难,初云听了消息已病倒在床,舒云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陆氏两眼肿如核桃,呆傻地坐在角落里,一方惨白手帕早不知何时掉落在脚边,口里不住地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

不过几天的功夫,林知时已然白发丛生,了无生气地瘫坐在大椅上,脑内不停地闪现出一张张太子党同僚的面孔,或同情或愧疚或钦佩,心下更是一番痛楚。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折了一个闺女去填二房的坑还不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又贡出了一个闺女去给太子避祸!

舒云两边看看愁云惨淡的父亲母亲,犹如惊鸟一只,绕树三匝也无枝可依,只好一头扑在林老太太的膝上,抽噎着哭道:“为何…为何偏偏选中了九妹呢?”

“因为我命好呗。”幼云大力掀翻毡帘,昂首挺胸,笑靥如花,快步走进堂中,嗓音清亮地嗔道:“瞧瞧,这才卯初一刻呢,怎么不多睡会儿,又背着我聚在一块儿哭了!快快收了泪,咱们传人摆早饭罢。”

舒云闻声扭头看去,冷不防被幼云仿若无事的笑脸狠刺一下,一阵排山倒海的伤感席卷心头,霎时间泪如雨下,委顿在地泣不成声。

幼云脸上笑意不减,亲热地伸手扶起她,反过来宽慰她道:“好姐姐,地上凉,咱们快起来。我在家也待不了几天了,你好歹给我留个笑脸,总不能叫我离家后只记得你这涕泗横流的丑样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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