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沉默羔羊
夜。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然而却没有一丝喧嚣，只有雨滴重重地砸向地面，溅起一片片水花，仿佛黑色的墨水滴落在平静的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林宇静静地站在小区门口，一动不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他的风衣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他整个人都被黑暗笼罩着，只剩下一只孤独的右手紧紧握着一张枯黄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苍白。
他想要合十双手，默默地祈祷，但那形单影只的手只能无奈地垂放在胸口处，然后用力地握紧那张纸，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灯火依稀的公寓走去。
路边，一盏盏洁白如雪的路灯高高悬挂着，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这些路灯名叫吉木斯灯，传说吉木斯女神掌管着黑夜，出门在外的旅人，为了获得女神的庇护，常常会提着吉木斯灯在荒野中前行。如今，千年已逝，灯依旧明亮，而提着它的人却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在这里除了风声、雨声以及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人声，仿佛这座小区再也没有其他生灵，这里永远都是夜，永远都有高悬的灯。
他穿过狭长的小路，径直的走向前方没有灯火的建筑。
他本不想回家，但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走向了家。那是他多次记忆的开始和终结的地方。那是一片温馨的地方，多年前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多年后他和妹妹相依为命。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很远很远，远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没有身影，没有声音，只有悬于漆黑高空的黑，代表着它在，它一直都在。
…………
远远望去，那座公寓楼依然如他记忆中的模样，高耸的空调吊顶格外醒目，两侧悬挂着祈求庇佑的绿植，整体刷着实用型的红棕色油漆。
在那个年代，这座公寓楼曾是城市一角的耀眼存在，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总有人喜欢在吊顶上玩耍，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昏暗的地下车库。有些人的车库用红砖砌成，有些人则用铁皮围成，而他家的车库是用水泥浇筑而成，内部和外部都铺设有木板。他总是觉得有车库就应该有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车库里堆满了废弃的各种设备，父母也不再靠近这里。于是，这里成了他和妹妹的乐园，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玩耍。饿了的时候，他们就从废弃的设备中抽出一块铁皮拿去卖钱买吃的，累了就抽出报废的躺椅上软垫，躺在上面，一起依偎着休息，享受独属于他们的时光。
走近了，公寓门前的水泥路上，两只深深浅浅的小脚印积存着浅浅的水，那是小时候他和妹妹在公寓施工时留下的筑路标记。
不亲眼看见，他始终不相信要通过何等能力，才能窥窃出自己脑海深处的记忆，复刻出一模一样的小窝。他不希望，也不相信是假的。
他从水泥路旁的花坛经过，那块碧绿色的瓷砖还在原来的位置，上面长满了碧绿色的青藤。那是儿时他与妹妹共同埋葬小乌龟的地方，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只有碧绿色的瓷砖与青藤，替他们记着它。
前进。
公寓满是铁锈的大门和现在一样半开着，推开门，沿着左侧的楼梯向上。越走越暗。开始墙壁上还涂着半脱的油漆，后来就只剩下原色的水泥墙。
他扶着扶梯，缓慢地走着。
过去的触感传来，他抚摸着不同寻常，脑海中闪过画面。那是一张凹凸的海豹大头贴，黑晶晶的眼睛，灰色的皮肤，标志性的六根胡须，圆溜溜的脑袋闪着机敏的光，丑萌丑萌的。
放下手，他会心一笑。
拐弯处，一道雷鸣闪过天际，光到声动，远远地透过楼道窗户在原色的墙上绘制白色的框。他能透过一闪的雷光看到扶梯上一抹圆润的红，那是咀嚼过的香甜的口香糖，那是儿时带领妹妹恶作剧的回忆。
路。
很长。
出乎意料的长。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处虚幻之中，但他无法摆脱，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真实了，真实得即使是假的，他也想去相信，愿意去相信。
他想过很多很多，想要尽自己的努力让这变成真，即使是假的；想要尽自己的努力让自己沉眠幻想，即使不再醒来；想要忘却一切，过回自己，记忆却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他。
他很烦闷也很苦恼，想再次过回只有7秒钟记忆的鱼，但鱼却从此游不回大海，要么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要么活活渴死。
成为鱼肉，慷他人之慨；活活渴死，顺自我之意。
夜很深很深。
深到他看不见前方的路，深到他顿感路到尽头。他想要回头，回头却是一片漆黑。他不想前进，前进却是路的尽头。他想让有人拉他一把，他却不敢伸出手让别人拉，他想拉住别人，却没有人让他可以拉。
不是他想在虚幻中躺平，而是虚幻让他得到了曾经拥有的、曾经他不珍惜。
双手揉搓着雨润的头。
眼前的房门缓缓地与脑海中的房门重叠，它有过崭新昂首的一面，也有过如今铁锈纵横的一面。深绿色掉下来的渣诉说着岁月的不饶人。他曾经想过把铁门回炉重造，恢复它的青春活力，但记忆的刻痕却舍不得他忘记它。记忆是把双刃剑，过去的抉择促进了如今的选择，铁门是他，亦是她。
“咔咔咔。”
眼前门上铁制把手缓缓转动着。转动的是它，亦是他的心。他想要前去阻止，将虚假拨回正轨，砰砰的心跳出卖着他。
静静的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去打开。他尽可能的想象门后的一切。但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门后是她，是他，还是它。
他沉默着，看不清黑暗中的脸。
他沉默着，看不见风衣下的手。
他沉默着，就像一只孤独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