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99章梁君行
第99章第99章梁君行
何文远看见柜台后的掌柜是一个体态矮胖的男子,心头并没有多少失望,因为本就不觉得会是他熟悉的人。
可在书肆逛了片刻,他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从布局到选本都太熟悉,熟悉到他闭眼就可以回想起来。
他挑了两本书,怀着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情绪走到柜台结账,结账时问了一句:“你是书肆掌柜吗?这书肆名字起得不错。”
“对啊,我是掌柜。”男人干脆利落地拨算盘珠子,说道,“名字我来的时候就有了。”
何文远心头燃起的那一丝微茫的希望又瞬间消散。果然是他想多了,当初没有资格开口留下的人,如今又怎会妄想重逢。
男人结完账将书递给他,何文远没作声,付钱拿上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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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支司因贪污受贿又撤下了一批人,朝廷陆续调了人补上,主事的差好补,度支员外郎的差却在慕怀清兼任郎中一个月后才会有人到任交接。
这段时间里,慕怀清快忙昏了头,只盼着交接的人快点到来才好。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名来交接员外郎职位的不是别的什么陌生人,而是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一个老熟人。
那天下午,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澄澈,空气里弥漫着落叶的味道,金色的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
她伏在案桌前处理公务,有书吏敲门通报说新员外郎报道。她头也没擡,说道:“进来吧。”
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跨进门来,最后停在她正前方。
“下官梁瑾,于今日接任度支员外郎,拜见慕郎中。”
慕怀清呼吸一窒,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手中的笔也微不可见抖了一下。
“慕郎中,这是下官的参状……”那人走到案桌前,一只手将参状放在案桌上,缓缓推入她的视线中。
她艰难地擡起头,终于看清此人的相貌。三年未见,此人的面容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底的光彩像是被吞噬殆尽,只剩下浓重的黑色瞳仁,冷硬如石。
“慕郎中看见下官,似乎很吃惊。下官第一次听见慕郎中的名字时,也很吃惊呢。”梁君行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阴冷的眸子像蛇。
慕怀清背后蹿上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竭力稳住脸色,收下那本参状看了看,起身从身后书架拿出一本度支司的规章流程簿递给他,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参状本官收到了,你先熟悉度支司的章程,待本官忙完手头的事,明日再与你交接。”
梁君行忽然握住那本书册用力一拉,将慕怀清拉近了一些,另一只手撑着案桌,也将身子探了过去。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是已经外放了吗?为何又回来了,升迁还如此之快。阿筠,你不该回来的。”
慕怀清眼神一厉,松手后退:“本官的私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多嘴。”
梁君行勾了一下嘴角:“本官?阿筠还真是好大气派,我对你来说已经算一个陌生人了吗?你是为了他回来的吧,那个姓陆的。”
慕怀清冷声道:“和他没有关系。梁君行,四年的时间还不够让你放下吗?”
“你承认了。你对他果真有意。”梁君行咬牙切齿道:“是啊,四年的时间,我本来是该放下了,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还对你以长官相称。你就不该回来。”
慕怀清看了他半晌,忽然福至心灵,笑了一下:“梁君行,你该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梁君行面色霎时一白,嗓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嫉妒?可笑他梁瑾还会嫉妒一个女子?他极力想否认这个事实,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曾经的一件事。
那是在他们刚定亲不久的时候。少女心思还很单纯,与他聊天总是三句话不离诗书,听说他也是县学里读书厉害的人,就想和他切磋诗词。
第一次,他败得彻底,望着那两首诗自愧不如。少女的才气和率真深深打动了他,但在这之下,还有什么他自己都没意识的东西同样扎根在了心里。
他带着那两首诗去找了县学的先生,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思,他将那两首诗夹在自己的十几首诗里,要先生鉴赏。
“先生可否帮学生看看,这些诗写得怎么样?”他将诗文递上去时,手轻轻地抖着。
先生接过诗文查看,他的心跳随着先生变化的神态而忽快忽慢。
“嗯……”先生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定论,“其他这些写得和以前一样,对仗工整,用典考究,但到底俗套了一些,不过,这两首就相当出彩,不拘泥于繁复的词藻,磅礴大气,真情动人。君行,你是从何处悟得了这两首诗?”
先生的话破灭了他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原来是真的不如那个少女。他最后怎么含糊其辞糊弄过去的也忘了,唯有当时那种备受打击的矛盾心情清晰入骨。
胜过就胜过吧,毕竟这个家境殷实、富有才情的少女,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简直像个梦境一样美好。他总不能心胸狭隘到连未来妻子的醋都吃。
可没想到,这真成了一个梦,梦碎了,他失魂落魄好几年,再也没能遇见和她一样的女子。一个可以和他切磋诗词、大谈书籍的女子。
若事情只到这一步,大概会成为他人生中难以释怀的一点遗憾。只到这一步,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的诸多执念了。
朝思暮想的人,突如其来地又在京城和他重逢,他想过无数种可能,独独没猜到这一种。她参加科举做官了t,一路高升,如今还成了他的长官,心中更是装着其他人。
她的出现就像一根刺扎进他眼里,痛了所有景色。
她本该是他的,他的妻子。这个念头犹如魔咒般日日夜夜缠绕着他,即便现在成了亲,也无法断绝。
梁君行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从喉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本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慕怀清嘲讽道:“你们男子待得,我待不得?”
梁君行生硬道:“千百年来规矩如此。”
“自然,规矩如此。你享受到了规矩给你带来的特权和利益,现在又怎会质疑它。”
梁君行脸色一阵白过一阵,他攥紧了拳头,道:“这规矩又不是我定下的,你就不怕事情败露,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吗?”
慕怀清飞快瞥了一眼合上的房门,说道:“我的下场如何,也与你无关。你若是敢多嘴一个字,我——”
梁君行以为自己已经在释怀了,可看见她如此神情,仍旧被刺了一下,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攥住了她的手,恶劣道:“你就如何?杀了我吗?别忘了现在有求于人的人是你。想要我保守秘密,那就拿你自己来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