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二天阮烟罗醒过来时,楚行南已经出门上朝了。
她滚在床榻里头发了会儿呆,想了想昨天夜里的猜测,又安慰自己也许是想多了,缓了会儿神后,这才朝外头唤去,“流云。”
房门很快被人打开了,只是等人走近后,阮烟罗才发现来人不是流云,而是另一个眼生的婢子,模样周正、气度沉稳,看起来是个能扛事儿的。
阮烟罗蹙起了眉,倒也没立时起身,问道:“你是谁,流云呢?”
“流云姐姐今日感了风寒,奴婢是被全秀公公打发来当值的,阮娘子唤奴婢风袖便好。”
风袖说着又福身朝阮烟罗行了一礼,做足了礼数才起身。
“奴婢伺候阮娘子穿衣。”
阮烟罗闻言也没多想,将手递给了风袖,由她扶着下了榻,“瞧你眼生的很,从前是在哪儿当值的?”
“回阮娘子的话,奴婢六岁入府,原是王爷外院的洒扫丫鬟,后来被支去了周娘子的含香院,周娘子出事后,奴婢便又去浣衣处待了一月有余,过渡一下。”
“昨夜嬷嬷来寻我,说是阮娘子身边的姑姑病了,要寻个手脚伶俐的,奴婢便自告奋勇来了。”
阮烟罗点了点头,复又笑道,“看来嬷嬷这是有意提拔你呢。”
风袖闻言也跟着笑了,小脸羞赧地垂下,“娘子折煞奴婢了。”
阮烟罗在梳妆台前坐下,随后又探手从一方笼屉中寻出了瓷瓶模样的物事,她左右望了眼,漫不经心道:“风袖你的方帕在身边吗?”
昨晚和楚行南聊得夜深,她都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睡过去的,这会儿一起床,她的旧衣连同方帕都一同被人收了下去。
风袖闻言手脚利落地将自己的方帕递了上去,没有多问。
阮烟罗接过后,便将手里头的瓷瓶仔仔细细地裹入了方帕,末了抚过方帕角落那朵类似于红梅的漂亮绣印,随口道:“绣艺真好,这样漂亮的双面绣,市面上很少见了。”
风袖的脸色僵硬了一瞬,随后迅速恢复如常,只道:“娘子谬赞。”
“你帮我把这药送到流云屋里,嘱咐她放在阴凉处,这是王爷从宫里头带回来的,解决风热风寒最有一套。”
这样珍贵的药...再者流云又不是什么绝症,不过休息几日便能好的事情,阮娘子竟一直记在心里头,还舍得用这样上好的药,倘若说这是做戏,可这做戏的成本也太大了。
风袖心中讶异,面上却也不敢表露太多,毕竟主子们最忌讳的,便是手底下的人背着他们说三道四。
她想被阮娘子留下,就必得先展示给阮娘子留下她的价值。
流云这几日在外守夜,秋深露重的体内积了不少寒气,病来如山倒,是以她一连病了三五日都不见好转。
而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皇上有意让王爷去北邙平叛?”师浔光从主位上急急冲向楚行南,扶着晴柔的手才不至于一时激动而失了仪态,“可王爷不是两个月前刚从北邙回来,哪有再让王爷去的道理?”
师浔光向来是温婉大方、从容镇定的,很少会有如这般失态的时候。
怪就怪在家中前段日子刚给她来了信,照例寒暄了一番后,父亲隐约提到了旁支有个表了几表的小妹,今年方及笄,正是出落得水灵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要师浔光将她接进王府固宠的意思。
笑话,王爷除了阮氏谁都不近,以为再送来个女人就能改变些什么吗?
空有面貌没有脑袋的废物,师家一年到头来不知要死上多少个,去野外乱葬岗走上一圈,大凡是年轻女子十个里有八个都是师家的人命官司。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所谓清流世家...自她大父走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就连送家族偏支的女子来争宠这等腌H手段都使上了。
强撑着一副清贵傲骨的师浔光怎么能容忍这等事情的发生?
是以这段日子师浔光也暗暗摸清楚了阮四的脾性,不善妒也没那么多幺蛾子,向来若是她能与阮四好声好气地商量,让王爷来她漱玉阁过上一夜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家族步步紧逼,她也唯有放下脸面求阮四这一条路,可还不等她开口,晴天霹雳便先下来了。
北邙山高路远,此行王爷若去,恐怕隔天她家里便要将那表妹送来府上,到时候又要以家族排除万难才让她坐上侧妃这一事由逼她让步。
自大父逝去后,师氏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年她也曾明里暗里补贴过娘家不少,但凡她表现出些许的不愿,他们动辄便要以当初侧妃一事相要挟。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师浔光深吸了一口气,复又转向阮烟罗,“妹妹,你也不劝劝王爷吗?”
“你肚子里尚有身孕,王爷此去,兴许便赶不上你临盆了。”
北邙余孽,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只因他们极通达当地地形与气候,是以前几次的平征军队屡屡陷入天不时地不利的窘迫境地,几乎次次都是铩羽而归。
北邙余孽虽不成气候,可要处理起来却还是有颇多棘手之处,遑论还是阮烟罗有了身孕这等关键时刻。
阮烟罗当然也有这般思虑,只是楚行南为人并非莽撞好勇,此番决策旁人不懂,阮烟罗却相信楚行南必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在的。
何况上次宫宴一见,楚行南对他那位皇兄也不是全然信任,二人之间早有嫌隙,楚行南也断不会愚忠行事,这一次重回北邙,阮烟罗直觉是一次了断的好机会。
既然一切故事从北邙开始,那么也该在北邙结束。
“王爷...”阮烟罗走上前去,与楚行南隔着相当的距离便停下了,“您当真要去北邙平余孽?”
触及到阮烟罗柔软的目光,他下意识垂下了薄白的眼睑,微微错开了目光,但只是顿了一息后便又贴了上去,淡声,“嗯。”
“可想好了?”阮烟罗神色不变,依旧是莞尔笑着。
楚行南这回犹豫了,师浔光见楚行南动摇后大喜过望,忙在一旁添嘴道:“阮妹妹你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你是头胎,这段日子府中又出了这么多不安稳的事,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你就开口挽留王爷几句吧;在这我大楚骁臣勇将何其多,难道离了王爷便不成了?”
“侧妃姐姐,您的好意罗罗都明白...”
“你想我去吗?”楚行南忽然开口,制止了阮烟罗的客套话,他的眸子又黑又沉,眼底幽幽压抑过一道深色的弧光,里面是看不见底的暴涌着的情绪。
阮烟罗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快又恢复了笑意,她只觉得,此刻只要她摇一个头,哪怕是嘴角撇起一下,他就会沉默地选择“告病居家”。
“那便去吧。”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姿态柔弱恍如一折就断的女子扶着腰,却无比坚定地做出了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