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女孩也好
16女孩也好
谢莉，是谢家的第二个女儿。当年计划生育，家住农村可生二胎。怀她时，村里所有人盯着她妈的肚子，都说圆得像个皮球，保准是男胎。谢莉出生了，4斤6两，女孩。别人惋惜的时候，她父母却笑着说：“女孩也好，不比男孩差。”这话她从小时候听到大，并不觉得父母开明，只觉得刺耳。那年她虚7岁，刚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数学得了53分，她也不懂伤心，试卷往书包胡乱一塞，就和小伙伴一块，晃荡晃荡地回家去。快到家时，见她妈在跟邻居唠嗑。小伙伴周小川笑眯眯朝着他妈跑去：“妈，今天我们考试啦，我得了94分，小莉才得53分，老师说，这是不及格。”谢莉妈脸色变了变，刚想亲口问成绩，周小川妈妈抢先开口：“小莉妈妈，女孩子么，不错啦不错啦，考多考少其实差不了多少的！”谢莉妈妈拎着她胳膊把她拽回家，门一关，自个就坐在院里头哭。谢莉不知妈妈为什么要哭，围着问：“妈，你咋啦？”谢莉往哪边凑，她妈就往哪边偏，横竖不睬她。她开始慌，扒拉她妈的手，被狠狠甩开，她再过去牵手，再被甩……如此五六回，她站了一米开外，手局促地捏衣角，耷拉着脑袋不敢发出声音。本来她有好多话要同她妈讲的。今天，他们第一次考试，好神奇呀，她翻书看，老师不让翻书，说翻书了就不叫考试了，那叫偷看，偷看的孩子就不是好孩子，于是，她就乖乖地做题，不会的题也不去翻书，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今天，班里跳出来一个大虫子，好多男生就怕得哇哇叫，她不怕，挡在前面，最后还是她把虫子踩死了，老师都说她厉害。今天上课的时候，她看见教语文的葛老师牙齿上粘的菜叶子啦。葛老师又年轻又漂亮，身上每天都香喷喷的，葛老师喜欢穿裙子，总换花样，辫子长长的……她以前一直以为葛老师是仙女下凡，是不用吃饭，不用上厕所的。葛老师牙齿上有了菜叶子，那就说也要吃饭，那她是不是也会上厕所？她原是想问一问的。……她猜是自己犯错了，但又不知道错哪。风吹过，院外的…
谢莉，是谢家的第二个女儿。
当年计划生育，家住农村可生二胎。怀她时，村里所有人盯着她妈的肚子，都说圆得像个皮球，保准是男胎。
谢莉出生了，4斤6两，女孩。
别人惋惜的时候，她父母却笑着说：“女孩也好，不比男孩差。”
这话她从小时候听到大，并不觉得父母开明，只觉得刺耳。
那年她虚7岁，刚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数学得了53分，她也不懂伤心，试卷往书包胡乱一塞，就和小伙伴一块，晃荡晃荡地回家去。
快到家时，见她妈在跟邻居唠嗑。
小伙伴周小川笑眯眯朝着他妈跑去：“妈，今天我们考试啦，我得了94分，小莉才得53分，老师说，这是不及格。”
谢莉妈脸色变了变，刚想亲口问成绩，周小川妈妈抢先开口：“小莉妈妈，女孩子么，不错啦不错啦，考多考少其实差不了多少的！”
谢莉妈妈拎着她胳膊把她拽回家，门一关，自个就坐在院里头哭。
谢莉不知妈妈为什么要哭，围着问：“妈，你咋啦？”
谢莉往哪边凑，她妈就往哪边偏，横竖不睬她。她开始慌，扒拉她妈的手，被狠狠甩开，她再过去牵手，再被甩……如此五六回，她站了一米开外，手局促地捏衣角，耷拉着脑袋不敢发出声音。
本来她有好多话要同她妈讲的。今天，他们第一次考试，好神奇呀，她翻书看，老师不让翻书，说翻书了就不叫考试了，那叫偷看，偷看的孩子就不是好孩子，于是，她就乖乖地做题，不会的题也不去翻书，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今天，班里跳出来一个大虫子，好多男生就怕得哇哇叫，她不怕，挡在前面，最后还是她把虫子踩死了，老师都说她厉害。
今天上课的时候，她看见教语文的葛老师牙齿上粘的菜叶子啦。葛老师又年轻又漂亮，身上每天都香喷喷的，葛老师喜欢穿裙子，总换花样，辫子长长的……她以前一直以为葛老师是仙女下凡，是不用吃饭，不用上厕所的。葛老师牙齿上有了菜叶子，那就说也要吃饭，那她是不是也会上厕所？她原是想问一问的。
……
她猜是自己犯错了，但又不知道错哪。
风吹过，院外的白杨树哗啦啦地响，她想起回来时看见那树上的叶子都黄了，不知道风一吹，得掉多少叶片下来……掉下来的树叶子可以做蝴蝶玩，现在好像不能出去捡着玩了……
谢莉妈妈哭了很久，久到月亮都升起来了。天还没全黑，弯弯的月亮只一抹淡淡的痕迹，印在缥缈的天上。
谢莉妈妈终于跟她搭话，让她发誓，一定要争气，以后得考好，给爸妈争脸，绝不能比那些男孩子差。
谢莉学她妈妈的手势，举着手掌，跟着一字一句说：“我一定要争气，要考第一名，不能比男孩子差。”
第一次，她说得拖拖拉拉；又让说了遍，嫌她讲得绵软无力。她右手举得都酸掉了，也不敢放下来，一遍一遍地说，终于她妈嘴角露出微微笑意，拥她入怀。
以往，她记得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可那天，妈妈揽她的手木木的，膈人。
后来她爸和姐回来，她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吃晚饭时，将唯一的一个煎蛋夹她米饭上：“小莉吃，吃饱了好好念书，念个好成绩，给爸妈争口气。”
她姐谢蕙比她大两岁，嚷着也要吃鸡蛋，她妈板着脸说：“哪那么多鸡蛋，吃你的豆角！”
鸡蛋煎得刚刚好，在油锅里翻腾出裙边，底脆脆的，又不焦，蛋黄刚凝固，不噎人，细腻柔软得像豆腐，上头洒了一小撮盐。
她咬了一口，食不知味。
她不懂，一个鸡蛋为什么不能一分为二？她也不懂，为什么母亲要把所有的期待寄托在她身上？
等成年后，跟谢蕙闲暇时随意谈起，谢蕙说，因为，你是饱受期待降生的，你本该是个男孩的……
“女孩也好”，这原本就是个奇怪的句子，为什么要加个“也”字呢？
父母将希望寄托于她身上，其实本不相信女孩比男孩强，只是他们无奈接受现实后，劝服自己的一种说法。
从骨子里，他们其实是认同“女孩是比不上男孩的”。
于是，谢莉就用实际行动去证明，女孩真的，不会比男孩差。
她是村里第一个考上211大学的女孩子，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妈比她更激动，手都在抖，拿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妈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家小莉就是厉害，可给爸妈争脸了！”
这话谢莉很熟悉，她每回考试考得全校第一的时候，她妈就会念叨两遍。
可等她考砸……她妈也不打不骂，只安安静静地抹眼泪，像那年一样。望向她的眼中是无穷无尽的失望，充满哀痛。
实际上，她所谓的考砸，不过是掉了一个名次，再不会多。
她听着母亲的夸赞，内心毫无任何的波澜；她看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在母亲手里上下翻飞，母亲又哭又笑的模样，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好像一个疯子呀！
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好想搞清楚啊……
她平静地度过整个暑假，再平静地收拾行李去车站……她悄悄地换了心理学的专业，努力学习，品学兼优，依然是父母的骄傲。
当她把拿奖学金的事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听筒传来母亲连连说好的声音，背景音里，她也听见父亲在说：“当初多少人笑话我们老二又是个丫头，丫头怎么了，村里谁家的男娃能比得上我家的这个丫头？”
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于是便柔柔笑起来。
可虽笑，但别人看来，她并不快活。
她究竟在不快活些什么呢？
她心里门儿清——她太累了。
所有人只看见她的熠熠光辉，却无人关心过那些光环背面的她，究竟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无人问她一声，谢莉，你过得开不开心。
她铆足劲学习，保研，发表论文……导师秦教授说，论文问题有点多，来家一趟，我给你仔细讲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