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取而代之
30取而代之
2000年,千禧年,许成风十岁。那年,父亲逝世。非正常死亡,喝醉后失足落水。死的那天是星期一,许成风记得很清楚。消息传回家的时候,他刚喝完母亲给他熬的面糊糊,准备去上学。是星期一,所以要早点去升旗。消息前脚刚到,娘两个还没缓和过来,后脚有人将湿漉漉的许父擡进了屋。六月份,天已经变热,擡尸身的是隔壁的牛大伯和乔大叔,放下担架后拿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揩汗,边揩边说:“许家婶子,意思意思,去去晦气。”许母的手刚蒙上许成风的眼睛,又慌乱地放下,唯诺点头说“要的,要的”。她顾不上难过,去里屋拿钱。许成风不知母亲把钱藏哪,反正好一会才拿了个塑料袋从里屋出来,皱皱巴巴的红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方裹东西的手绢,白底蓝线,有些泛黄;再一层一层打开,里边很多毛票。也有整的,多是十块。都是老版的钱币,很旧,灰蒙蒙的。许成风站母亲身边,看她捏住一张十块纸币的一个角,没抽出来,又松开,她右手食指贴嘴唇润了润,狠心把唯一一张五十的纸币抽出来。递给离得近的牛伯,又抽出两张二十并一张十块的钱币,数了两回,恭恭敬敬递给乔大叔。乔大叔笑嘻嘻接了:“都劝许大哥少喝点少喝点,说喝多了要出事的,不听,你看这事弄的,这以后你们孤儿寡母的……要帮衬的话招呼一声就成……”牛大伯也跟着说:“对,有事就支会一声,我跟老乔先去打点肥皂洗洗手,许家婶子,你就节哀顺变。”许母忙着应付,等人散了才慢慢张罗。她没空哭,打水给许父擦手擦身子,又去房间找衣服,老木的箱子底,找出一件毛呢的西装。许母摸了摸,感叹:“还是结婚时候的衣服呢!”对于父亲的死,许成风是难过的。虽说父亲常年不着家,不是下矿去赚钱,就是在外头喝酒。但父亲在他印象里留有一抹温情。他五六岁时,父亲每次从矿上回来,总会给他带东西。多数是些手枪汽车的玩具,再生塑料做的,拿手里轻飘飘,不值几个钱,但他也欢喜。印象最深的一次,好像是发到了奖金,他爸高兴…
2000年,千禧年,许成风十岁。那年,父亲逝世。
非正常死亡,喝醉后失足落水。
死的那天是星期一,许成风记得很清楚。消息传回家的时候,他刚喝完母亲给他熬的面糊糊,准备去上学。
是星期一,所以要早点去升旗。
消息前脚刚到,娘两个还没缓和过来,后脚有人将湿漉漉的许父擡进了屋。六月份,天已经变热,擡尸身的是隔壁的牛大伯和乔大叔,放下担架后拿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揩汗,边揩边说:“许家婶子,意思意思,去去晦气。”
许母的手刚蒙上许成风的眼睛,又慌乱地放下,唯诺点头说“要的,要的”。她顾不上难过,去里屋拿钱。
许成风不知母亲把钱藏哪,反正好一会才拿了个塑料袋从里屋出来,皱皱巴巴的红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方裹东西的手绢,白底蓝线,有些泛黄;再一层一层打开,里边很多毛票。也有整的,多是十块。都是老版的钱币,很旧,灰蒙蒙的。
许成风站母亲身边,看她捏住一张十块纸币的一个角,没抽出来,又松开,她右手食指贴嘴唇润了润,狠心把唯一一张五十的纸币抽出来。递给离得近的牛伯,又抽出两张二十并一张十块的钱币,数了两回,恭恭敬敬递给乔大叔。
乔大叔笑嘻嘻接了:“都劝许大哥少喝点少喝点,说喝多了要出事的,不听,你看这事弄的,这以后你们孤儿寡母的……要帮衬的话招呼一声就成……”
牛大伯也跟着说:“对,有事就支会一声,我跟老乔先去打点肥皂洗洗手,许家婶子,你就节哀顺变。”
许母忙着应付,等人散了才慢慢张罗。她没空哭,打水给许父擦手擦身子,又去房间找衣服,老木的箱子底,找出一件毛呢的西装。
许母摸了摸,感叹:“还是结婚时候的衣服呢!”
对于父亲的死,许成风是难过的。
虽说父亲常年不着家,不是下矿去赚钱,就是在外头喝酒。但父亲在他印象里留有一抹温情。他五六岁时,父亲每次从矿上回来,总会给他带东西。
多数是些手枪汽车的玩具,再生塑料做的,拿手里轻飘飘,不值几个钱,但他也欢喜。印象最深的一次,好像是发到了奖金,他爸高兴,到家时拎着一大块肉。放下肉后,一把将他抱上膝头,对着他一阵猛亲:“嘿,儿子,我许军山的儿子,我的亲亲好儿子!”
身上的酒味熏得小小的许成风直皱眉,就想着怎么能快些下来去捣泥巴玩。
这时,许军山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块钱,慷慨地递他手里:“儿子,拿着,随便花!”
那时许成风才六岁,知道十块钱可以买好多泡泡糖,他眼睛亮了,也不急着“逃离”父亲的膝头。
最后那十块钱给了母亲,他得到了十个泡泡糖,吹了一个礼拜,好不开心。
他想:爸可真好!
后来,父亲的腰疾重了,矿上不要,只有去镇上打零工。赚不到几个钱,酒却照喝不误。没钱喝酒后就回来要钱,大吵大闹……母亲守着钱袋子说不成,说钱还得留着给成风读书用……
父亲尸首被送回来的那天,许成风看着母亲揣着一把碎钱满是不舍的样子,另一种比伤心更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
十岁那年,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变得有钱!
许成风家的村子挨着矿场,多数男孩子读到初中毕业,就跟着老一辈下矿。虽然辛苦了点,但赚得多,一个月得上千。
许成风看不上,他想,他以后要赚,就要赚好几万,好几十万,好几百万……
处理完父亲丧事的那晚,他在院里同许母说:“妈,我想读书,一直读一直读,读到大学,读到大城市里去。”
处理丧事没掉过一滴眼泪的母亲,因为他的这番话泪眼婆娑。
许母一把把他搂怀里:“对,考出去,妈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去,你本来就不属于这小旮旯地的,你是成风呀,当年给你取名的是个来支……只要的老师,说就是大学生,说给你取这名就是要你有出息,像风一样飞出去!”
靠着村里学杂费的减免,靠着优异成绩拿到的奖学金,靠着母亲拼尽全力的托举,许成风终于考了出去。
他成了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抖的,撕了好几次才撕开。他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等许母过来喊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烈日里头站了许久。
“成风,咋的哭了?”许母喊他吃饭,做完饭看见许成风站院门口没动静,担心地过来瞧,瞧见许成风的在哭。
许成风自己没意识到自己哭了,母亲一提,一抹脸颊,果然湿漉漉。他把录取通知书递给母亲看:“妈,我考上了,你看,我考上了!”
许母不识字,看不懂通知书上写的内容,但也激动,伸手摸摸通知书的正面,又摸摸反面,连着点头:“好,好,咱们娘两个的苦日子,要熬到头了!”
许成风的兴奋劲持续到开学,戛然而止。
当他拖着大包小包来到学校报到后,去了分配的宿舍。
四人间,有独立的卫生间,能上厕所但不能洗澡的那种。厕所是那种蹲坑式,陶瓷面上泛黄斑。
有人马上不满意地撇嘴:“这破宿舍,早知道就不考这了!”
另两人也发表意见,一个附和说就是,就该去北上广这些大城市的高校,配套设施肯定好。一个说自己分低,只能来这边凑合。
许成风正从蛇皮袋里往外掏书,听到这些议论愣了愣神。
他以他们镇上高中第一名的成绩,才勉强够上这个学校的分数线,当初老师看他填写的是金融专业,还专门约他谈话,语重心长地说:“金融是个大热专业,容易滑档,你如果执意要去广大的话,一定要服从调剂。”
许成风不懂什么热门不热门,他只想要有钱,既然要有钱,那就一定只能是学金融。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老师的提议,忐忑不安地熬过等通知的日子。
可现在,他多年寒窗苦读得出来引以为傲的成绩,他费尽心思一心祈祷得来的学位……是别人鄙夷的,凑合的。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优秀。
舍友见许成风不搭话,单个点他的名问:“你是不是觉得这学校特破落?”
许成风觉得学校很好,各类设施一应俱全,特别是主楼,新翻修的,高大壮丽,足足有十层楼高。进门的时候他还小小震撼了一下下。宿舍也好,虽然小了点,但朝阳,窗明几净,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是独立的卫生间呀……
可他给出的答案,却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