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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风还在吹。
柯玉实漫无目的地走在c城积雪的街道上,步履蹒跚。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到了哪里。
下意识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寻找洛霞,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寻找。
他的鞋子早就湿透了,脚趾已经麻木。
他抚摸着手背上那片凹凸不平的伤疤,那是洛霞留给他的最后印迹,深深地铭刻进他的肌肤里,如同一块被岁月侵蚀得难以辨认的残碑。
他茫然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那如织的行人,觉得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儿像洛霞,但每一个人又都不是。
蓦地,他发现自己是认识这条街道的。
母亲去世前几年身体很虚弱,经常住院治疗,在几位病友的引导下产生了信仰。在这条街道的尽头,就是母亲一度经常来做礼拜的教堂。
今天应该就是礼拜日吧。
“妈,洛霞丢了。”他低声说,完全忽略了母亲曾经是最不待见洛霞的那个人。
悦耳的钟声从街道尽头传来。
“有人要举行婚礼了!”
“快点去看啊,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好看!”
几个孩子呼朋引伴地从他身边跑向钟声传来的地方。
不知怎么一来,柯玉实也成了婚礼的看客之一。
不同于室外的寒冷,教堂里温暖如春。
披着白纱的新娘站在圣坛前,身边是西装笔挺的新郎。
“xxx先生,你愿意娶xxx小姐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贫穷还是富裕,疾病还是健康,青春还是年老,都与她不离不弃,终生相守吗?”牧师的声音十分庄严。
“我愿意!”新郎大声说。
“我愿意……”柯玉实低声自语。
但是,愿意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他默默地想。
不期然地,他想起了那个放在银行保管箱里的牛皮纸档案袋。如果有一天他很老了,他愿意把他那本离婚证取出来,埋在a大学小松林里他第一次吻过洛霞的那棵树下。如果他在树下的泥土里发现了另一本离婚证,他丝毫也不会觉得奇怪。他知道,洛霞一定也来过,因为她一直都记得他。
婚礼很快就结束了,柯玉实随着众人走出教堂。当路过门边的奉献箱时,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钞票,默默地放了进去。
“愿平安归于你,我亲爱的孩子。”年迈的牧师慈祥地说。
平安?
柯玉实一怔,随即中规中矩地低声答道:“阿门。”
众人都散去了,只有柯玉实还坐在教堂墙外的长椅上。
悠扬的管风琴声在教堂内响起,这首歌他不仅听过,而且会唱,中英文的歌词都会,因为,它实在是太著名了——“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平安夜啊……
他擡头仰望天空,雪后的晴空是一片清冷的蔚蓝。
他想起那个关于黑洞的梦。
他不愿意相信洛霞终于被吞没了,更不愿意相信他和姜小丽等人此前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自从当年离开他之后,洛霞就在他完全不了解的时空里渐渐蜕变成了一颗孤独的星星。这许多年来,她始终沿着自己的轨道孤独地运行。
…………
手机响了,柯玉实下意识地接起,柯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爸,我下课了,你在哪儿啊?”
他一惊,蓦地从长椅上站起身。
“爸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他茫然四顾,招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你好,先生,去哪儿?”司机例行公事地问。
“老火车站。”他疲惫地说。
(全文完。《且欢喜》和《欢喜劫》中每个人物的结局都写在《劫波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