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贰拾・愿你事事顺心
程景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他说:“墨年小姐,帮我看看写的什么字?”
刮了特别大的风,人的头发有飞离的气势,最终乱成了一团草,这是张家的洋房,张家要搬家去南京了,程景云是跟着二太太一起来的,二太太和张家的太太是挚友,所以来帮他们搬家。
张墨年没到十岁,长着与张太太一样的细长眼睛、小嘴巴,她笑起来就露出两颗虎牙,将那张纸端详了一会,说:“写的是‘宗毓,我将最正宗的欧洲巧克力送给你,愿你事事顺心。草青。’”
“草青?”
“草青。”
张墨年把纸塞进了程景云的手里,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缎面的夹袄,看上去富贵又暖和,她站起来了,脚上是一双鹿皮做成的靴子,她说:“我去找我的布娃娃了。”
“去吧,墨年小姐,有事做就喊我。”
程景云是略微迟钝的,即便他懂了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不愿意认,他幻想了那么久的话,原来是别人写给汤宗毓的话,就连巧克力都是来自那位陌生的姑娘。
程景云坐在洋房后面外的台阶上,寒风刮得脸颊刺疼,要搬家了,张家那些种在缸里的花草许久没有打理,变得枯萎、杂乱或是恣意疯长。
程景云将那张纸捏成了一团,他站了起来,往静默的喷泉一旁走,然后,他把纸团扔进了浑浊的池水里,他一时间不懂该做什么了,所以什么也不做,连要去哪里都无法决定了。
“草青。”
盯着纸团在水中漂浮,程景云第二次叫这个名字,他像是失去救命的稻草,失去残存的希望了。
汤宗毓不过是给了他一件被抛弃的礼物。
他想倾诉,倾诉的对象只能是八月,他回到茴园就找她,身上还沾满了搬家时候留下的尘土,八月问:“你不高兴了。”
程景云坐在第二级台阶上,八月坐在第三级台阶上,两个人看着一个共同的地方,赏着同一棵树,程景云把脸埋了下去。
“景云,你不高兴了?”
“对。”
程景云回话的声音变得那样轻而且浅,他转过脸来看着八月,说:“我找墨年小姐看过那张纸了,她要去南京,所以没机会透露这件事,我才决定问她,虽然年纪小,但能认识很多字。”
“少爷写了什么?”
“不是他写的,是别人送他的巧克力,写给他的字,他大概看也没看就给我了,是我想得太多了,你也想得太多,”程景云深吸了一口气,结果弄得胸腔也在疼,他说,“好在我问过了,今后不用期待也不用纠结。”
风还是在刮的,天由凉转寒,树的旧叶子乱飘,连干枯的枝梢也在乱飘,八月盯着眼前一片凌乱的院落,看了好一会,她说:“也可能他只想你尝一尝新鲜东西。”
“对。”
不想说对的程景云还是说了“对”,他只得这样,再没有其他的法子。
/
如若不是秦婉莹为汤宗毓出了主意,汤宗毓也不会想到为要过生辰的二太太选礼物,他往年只在生日当天的家宴上敬酒,说几句老生常谈的祝词。
秦婉莹太懂事,太知道纲常,又读过那么多书,知道怎样讨别人欢心,她与汤宗毓一起去街上,给二太太买了好几样东西做礼物,后来,又给汤宗毓买了一个新样式的皮包。
“当然算不上太贵,不知道你瞧不瞧得起用,听他们说,你什么都用好的。”
“他们?”
“认识你的人,有时候会遇到。”
“很贵了,”汤宗毓叹了一口气,说,“已经很贵了。”
他不在意秦婉莹为他花了多少钱,也不在意那个皮包的工艺和纹样;他想的最多的是今天早晨程景云说的话,那些话实在平淡,连一瞬间的激动都没有,汤宗毓却回忆了一遍接着一遍。
“听八月说……你弄破了手?”
程景云站在桌子前面,把篮子里破了皮的青橘子挑出来,他抬眼看了汤宗毓一次。
汤宗毓停下整理书本的动作,这才看向他,回答:“是破了。”
“你要不要涂药?我喊八月拿过来。”
“不用了,很快就好了。”
汤宗毓把书本塞进书包里,需要上学的每一天,他都没好好地打算当学生,脑子里装的只有吃喝玩乐和他那些形形色色的朋友,以及他与程景云奇怪的关系。
程景云把破橘子放进一个碟子里,他慢慢说:“天冷了,我把箱子里你冬天穿的大衣拿出来,但或许已经穿不了了,你年年都在长个子,如果穿不了,我就再收起来,等二太太今后送人。”
“不用或许,”汤宗毓说,“一定穿不了,再说了,我已经买了好几件新的。”
“那我就收起来。”
橘子的皮是芳香的,弄得指尖都芳香发涩,程景云找到第二个破了的橘子,他看了汤宗毓一眼,继续看着橘子。
汤宗毓说:“如果你觉得清闲,就和八月去街上走走,不要老是闷在这里。”
“不会,我有很多事要做。”
“我看你脸色总是不好,自从上次生过病之后就这样,”汤宗毓放下书包走了过来,他抓住了程景云拿在手上的那颗橘子,弄得程景云一顿,又将橘子夺回去了,汤宗毓说,“我给你买一些好的吃。”
“不了,我生病买药,已经花了不少的钱,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家仆,或许没人会管我的,那场病……我可能撑不过来。”
“我听他们说鸽子很补,我给你买鸽子吃。”
汤宗毓察觉到,自己有那么一些讨好的意味了,尤其当程景云对他疏远冷淡时,他便不再忧虑会深陷其中、纠缠不清,他盯着程景云的脸看了许久,他知道程景云会再次抬眼看他。
程景云说:“那你买罢,买来了我就吃。”
“好。”
“快走,你上学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