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5真心烂人
第15章15真心烂人
“陈不楚的爸爸,我叫他陈理叔叔。他和我说,我父母出了车祸,抢救了一天一夜,脑死亡。”
“他问我要不要签器官捐献协议,”太阳全部升起来了,游荡转过身,他找见余子佩的眼睛,笑了一下,试图传递一种迷惑情绪,“他说这样能帮助更多的人。”
“我捐了。”
“我记得我爸妈的样子。陈不楚放我回去那天晚上,我挨打了,我爸一边哭一边打我,他抱着我,要我等等他,等赚了钱,把钱还上就带我回家。”
“他们其实很爱我吧。”
游荡说不清楚。
南都的白天过完了,大地上有被烤糊的味道,游荡蹲在路边一个邮筒旁,没完没了地抽烟、熄灭、再点上。
他靠着的这个邮筒上贴着南都邮局前阵子发行的邮票。邮票以南都历史为主题,从一些摄影作品里挑选出这个东南亚小国的前世今生。
游荡头向后仰,贴在邮筒上。他知道脑袋后枕着的是一张稻草堆的图片。
小时候,他有很多别的小孩没有的玩具,他妈在赌场做保洁,帮人跑腿买东西回来,时常能留下找零。她留下来一点,给游荡买汽车模型、玩具积木。
她见过有钱人如何挥霍如何奢侈,想着自己这辈子除了赌,估计是没机会了。
她躺在稻草堆上,咬着一根草,想象她的孩子以后能在山川湖海里做个来去自由的有钱人。
“出车祸的时候,我妈坐在副驾上,她受伤最严重。肺不符合捐赠条件。肝脏和肾脏捐出去了。陈理叔叔说,肝脏给了一个小姑娘,肾脏给了一位老先生。”
余子佩立刻反应过来,她颤抖着腿,扶着客厅里的家具坐到了沙发上。
器官捐赠都是“双盲原则”,一般来说游荡不可能知道这些器官的去向。
她试探着说:“是不是你想知道你父母帮了谁,所以坚持要见见他们。”
拜托你不要否认。余子佩一动不动地盯着游荡,她在心里祈求,拜托你不要否认。
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这会让你成为一个罪人,
你的人生会成为一个笑话。
在余子佩的注视下,游荡缓缓摇头。
“我没有。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游荡双臂垂在身侧,他轻微地扭了扭手臂,似乎很不适应自己的躯干一样,“其实他们不该死的吧。我是不是,让他们死无全尸了呢?”
“陈不楚心里藏不住事儿,他上个月回了趟家,可能陈理老了,打算让他接班。他再不中用,也是陈理的儿子。”
“他的歉意是真的,恶意也是真的。”
游荡慢慢在落地窗前踱步,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眼泪。“我能不能抽支烟?家里可以抽吗?”
余子佩让他随便。
他说了这些事情,就算他要余子佩立刻跪下给他磕头,向他忏悔,我不该骂你臭小三,余子佩也会乖乖照做。没办法,余子佩觉得游荡不容易。她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感官感觉和共情阀门开到了最大功率,她被那些积压多年,一朝爆发的惨剧捆得头昏脑胀。
游荡抽烟,手指摩挲着滚轮打火机。他叹气。
“他明明可以不说。”
“他所谓的歉意,所谓的真相,其实是变相的指控。”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很多事情都死无对证了。陈理比我老,他可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做那些事,但我记得,‘游’是12个笔画,‘荡’有9画,”游荡伸出右手,认真看,“21个笔画,两份捐赠协议。我亲手把他们的身体拆开了。”
“从那天起,我看陈不楚,就像在看一盏探照灯。他想审判我。”
游荡的表情和语气都和平常一般。他站在太阳底下,却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怪物。他长着扭曲多节的肢体,潮湿冰冷的液体从他脚下渗漏出来,他的皮肤表面睁开一颗颗眼珠。余子佩艰难运转着宿醉后的脑子,试图在她和游荡昨晚成千上百句对话里检索到“陈不楚”这个人。
——但陈不楚死了。他死得特别突然,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我们出发的时候,说要赚一千万回来烧着玩。
——他死于颅内出血,左腿从膝盖下面齐根断掉。裹尸袋的拉链拉到头,夹进去几根黯淡的金发。
——我找不到那条腿。
——怎么都找不到那条腿。
游荡无悲无喜地观察余子佩,他咧嘴笑,“你的表情好严肃。和周昭听完的时候一样。”
“放心。他不是我杀的。”
“我只是感觉一切都很割裂。我明明应该和你们一样,读书、考试、毕业、工作。周昭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你想毕业之后和他结婚。陈不楚想同时谈五个女朋友。大家都有想做的事。我读初中的时候好像写了一篇作文,里面展望了我将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但好像除了我,你们都还挺成功的。”
游荡环视身处的地方,余子佩的家,大平层,二环里面,窗墙面积比的数值令人咂舌。他在客厅漫步,有几次离余子佩只有几步远。
余子佩惊恐地后退,避开游荡。“游荡,游荡。你听我说。”
“嗯。你说。”
“周昭,周昭根本不是什么伟大的建筑师,他连建筑师都算不上,在纽约他就是个破画图的,我就更烂泥扶不上墙了,牙医资格证我考了好几次,老公跟小三在外面生了孩子,就比文文小半年,文文智商随我,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好……”
“……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成功。”
游荡耸肩,“是吗?可我很嫉妒你,嫉妒周昭,嫉妒李亭林。从第一次见到你和李亭林,我就被折磨的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