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年初一,冬风凛冽。
窗外的天阴沉,压抑的很,窗未关严实,刺骨的风从外头遛进书房。
乔译端着杯红糖水进来,摸了摸她苍白的脸,温柔询问:“先喝点生姜红糖水,明天去爸爸推荐的那家老中医馆看看。”
文喜接过温热水杯,低头看沉在杯底的姜片和浮在水面的葱段。
一杯水就能令两个事物泾渭分明。
“好。”
文喜应下后,乔译去机场接爸妈。
两小时后,家里便热闹起来。
乔家准备得齐全,婚期就定在年后,乔爸乔妈顺路带了外孙、外孙女,准备让二人当小花童。
两个小屁孩鬼精鬼精的,趁着大人都在忙,悄没声钻进她书房。
“小婶婶,我们可以在你书房看书吗?”两人站得板板正正,眼睛骨碌碌转。
文喜点头,放下钢笔,给两人拿了巧克力:“可以呀,儿童读本在拐角那儿。”
两个“萝卜”在角落咬耳朵,不一会儿,小男孩捧着一个水晶球摆件,小心翼翼走到她面前问:“小婶婶,这是小叔叔送你的吗?怎么这么旧啊。”
小女孩撞了撞他的肩膀:“你傻啊!万一是好多年前小叔叔送的定情信物嘞?”
“你懂的好多,还知道定情信物……”男孩吐了吐舌头,将水晶球放在桌角,和女孩捉迷藏去了。
文喜迟钝地抬起头,看向桌上的物什,十多年过去,水晶球早已变得陈旧。又或许旧的不仅是物,还是早已荡不起涟漪的青春。
她的思绪忽得飘远,像是为了告别什么一样,下午就带着水晶球回了趟旧居。
高中的课本已经卖给废品站,家里仅剩一些草稿纸,稿纸上无一例外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与纸张同时发现的,还有几张泛黄的信纸,黑色的墨迹早已消失不见。
因这莫名翻涌起的记忆,文喜一夜未睡。天亮之际,她手动关掉了还未响的闹钟,翻身起来,靠在床头。眼神环视一周后,落在不远处那个泛黄的水晶球摆件上。
乔译的求婚誓言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与此同时,手机埋在床铺里嗡嗡作响,好友冉秋信息轰炸,文喜扫脸打开微信。
秋:什么?!我刚醒来就看见这条爆炸信息。婚期定了?!怎么这么快!就只有十几天了!我是第几个知道的?!
秋:钻戒、酒店、请柬什么的准备好了吗?!
秋:我是伴娘吗!
冉秋性子急,没等到回复,视频电话径直打了过来。
“你这脸色什么情况?”冉秋止住话,“一夜没睡吗?”
“嗯。”文喜下床,坐在桌边,将手机立在一旁,手指戳着水晶球的光滑表面,思绪放空喃喃:“一晃神,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冉秋本想说些什么,余光看见视频里的水晶球,突然安静下来,又装作若无其事将眼神挪开,嘴巴开开合合。
她知道令文喜辗转反侧的人是谁。于是她只能故作轻松对文喜道:“十多年了,他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也生活甜蜜美满,大家都在向前走,别回头看了。”
文喜闷闷地嗯了一声,凭借着最后的记忆去回想时,却发现对方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那个送她水晶球的人,是一个曾和她约定好要一起考上理想大学的人。
是一个见证过她脆弱的、坚强的、高兴的、失落的人。
是一个曾将这个水晶球塞进她手里,又在茫茫人海消失不见的人。
也许冉秋说得没错。她是该向前走了。
挂断电话,文喜穿上奶牛猫睡衣,将乔译送她的戒指戴回手上,只身走到小区垃圾站。
也许她思考了,也许她什么也没想。手中的水晶球随着手臂抬起,落进堆满生活垃圾的桶中,顺着袋子间的缝隙,消失不见。
倏然间,她的一生都好似随着这个坠落的水晶球极速下坠,记忆骤然回溯。
-
中考后的那个闷热暑期,文喜跟着文瑞真搬了三次家。
从石砖砌成的平房,搬到了工厂的某一间废弃宿舍。没住两天便被人举报,工厂老板赶来骂了一顿后将她们扫地出门。
文瑞真和老板歇斯底里,文喜站在一旁,赤红着张脸,盯着哐啷响着的盆。
搪瓷脸盆里印着的大红鲤鱼活了,从台阶上一跃而下,水泥地里打旋,转着转着,啪嗒一下,把自己盖在地上。
离开工厂,她们在最撇的旅馆住了两天。房锁坏了,没有钥匙。两人带着所有家当,出门都不敢一起。
文喜将自己的入学凭证夹在小衣里,贴着身,囫囵睡下也安心大半截。
第三天两人从旅馆搬出,住进水电局的家属楼。
直到文瑞真扯着她的辫子让她去洗澡,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从那山坳里出来了。
热水淋在陶瓷地面,噼里啪啦,像极了还在乡下时,雨天落在塑料棚上的水滴。
洗了一半,文瑞真突然打开门,钻进来和她说话。
文喜惊呼了一声:“妈!我还在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