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萧玄戾的目光在沈婉清颈间那道血痕上凝了片刻,那抹刺目的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怒火尚未散尽,一股莫名的恐慌已顺着脊梁骨爬上来——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用这般决绝的方式逼他低头。
“传太医!”他猛地扬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转身时,玄色袍角扫过地上的血迹,惊得他指尖微颤。
太医赶来时,摄心娘子也如影随形地立在一旁,举手投足都带着勾魂的媚态。见萧玄戾脸色阴沉,她忙屈膝行礼,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王爷莫急,王妃吉人天相。”说罢眼波流转,似有若无地往萧玄戾身上瞟,那眼神里的倾慕几乎要溢出来。
沈婉清被太医扶到榻上时,仍是呆呆的。颈间的血珠渗进素白衣襟,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那双往日里总含着光的杏眼,此刻空得像口枯井。萧玄戾看着她这副神形俱散的模样,心头的火气突然就泄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烦躁。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可她偏要用死来反抗。
“沈婉清,”他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声音冷硬却带着妥协,“你若肯安分做你的靖王妃,晨起问安,夜来侍寝,本王便留暗一条活路。”
沈婉清的睫毛颤了颤,终是缓缓擡眼。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放他出城,永不回来。”
“可以。”萧玄戾起身时,袖摆扫过榻沿,转身准备去案前书写“释奴令”。
摄心娘子正为萧玄戾研着墨。她指尖纤长,蘸着朱砂在宣纸上轻描,故意将鬓边碎发拂到萧玄戾手背上,吐气如兰:“王爷对王妃真是上心,换作旁人,怕是早没了性命。”话里的酸意藏都藏不住。
侍卫领命去地牢。萧玄戾没接话,只冷冷道:“你留下,看好她。”
待萧玄戾走后,摄心娘子才转向榻上的沈婉清。她缓步走过去,用涂着蔻丹的指甲划过沈婉清颈间的绷带,笑得娇媚又刻薄:“妹妹好福气,竟能让王爷为你破了例。只是不知那暗卫走时,会不会感念妹妹用一辈子的自由换他苟活呢?”
沈婉清闭上眼,懒得理会。摄心娘子见她不搭话,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妹妹可知,多少人盼着王爷的垂怜?你偏要把金枝玉叶的命,活成戏文里的苦情角儿。”她说着,指尖抚过自己腕间的金铃,那铃铛轻响,像在嘲笑沈婉清的不知好歹。
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打在窗棂上,混着摄心娘子若有若无的讥讽,成了沈婉清重获“安宁”的第一支序曲。萧玄戾捏着那份被参奏的折子,指腹几乎要将宣纸戳破。左相的弹劾像附骨之疽,字字句句都盯着他兵部的兵权——“结交江湖莠民,豢养私兵于市井,恐有不臣之心”。虽都是捕风捉影的揣测,却足以让朝堂上那些观望的势力蠢蠢欲动。
“王爷,左相联合了三位御史,在朝上哭谏,说若不削您兵权,便要以死明志。”暗卫低着头,声音发颤。
萧玄戾冷笑一声,将折子扔在案上。他岂会不知左相的算盘?借“江湖势力”做由头,实则是想把手伸进他牢牢掌控的兵部。为了堵上那些悠悠众口,他只能让步。
“传令下去,”他声音冷得像冰,“把军械司指挥使、边防营参将这两个位置,让给左相举荐的人。”
暗卫一愣:“王爷,那可是……”
“本王知道。”萧玄戾打断他,指尖敲击着桌面,“先让他们占个空壳子,兵权的根,还在本王手里。”
破庙的蛛网被穿堂风掀起,无常索命的铁链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深痕,铁钩映着破窗漏下的天光,泛着森然冷意。暗靠在残损的神像后,胸口的血浸透了绷带,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王爷说了,”无常兄突然开口,声音像磨过砂石,“放你出王府,是给你‘自由’。”他顿了顿,铁索猛地绷紧,“但没说过,要留你这条命。”
暗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来所谓的“放走”,从来都是缓兵之计。萧玄戾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背叛者的结局,只有死。
铁钩带着破空声袭来的瞬间,破庙的横梁突然崩裂。数十枚唐门暗器如飞蝗般射向无常索命,银芒在昏暗里织成一张夺命网。唐厌离的身影从梁上飘落,玄色衣袍扫过满地碎瓦:“修罗王的刀,倒是锋利得很,连自己人都砍。”
无常弟挥钩格挡,却被一枚透骨钉刺穿手腕,铁钩“哐当”落地。“唐门找死!”无常兄怒吼着甩动长索,却被唐厌离侧身避开,指尖弹出的银针直取咽喉。
无常兄见状,长索猛地收回,挡在弟弟身前。他看向唐厌离,眼神阴鸷却带着忌惮:“唐门的‘牵机引’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暂且作罢,改日再取这叛徒狗命!”说罢,他扶着无常弟踉跄后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留下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唐厌离才转身,将一瓶金疮药扔给他:“萧玄戾容不下你,左相却愿纳你这等人才。”
暗接住药瓶,掌心的冰凉透过瓷面传来。“扳倒萧玄戾?”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我不过是个暗卫,掺和不起庙堂纷争。”
“可你心里有恨。”唐厌离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你恨他囚着靖王妃,恨他杀你同门,恨他把你当用完即弃的棋子。”他顿了顿,声音放低,“左相许我唐门巴蜀王爵,事成之后,我保你带沈王妃远走高飞。”
暗的指尖猛地收紧,药瓶在掌心硌出红痕。绾绾的笑靥突然浮现在眼前,和老七倒在血泊里的模样重叠在一起。他确实怕,怕卷入这盘棋再也爬不出来,怕连累绾绾。可萧玄戾的狠戾,他已亲眼所见——不反,便是死,连带着绾绾都要困在那座牢笼里,日日受折磨。
洛都城主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缠绕着两人的衣袂。左相端坐在梨花木椅上,指尖撚着茶盏,目光落在对面摇着折扇的白锦程身上。
“白城主可知,萧玄戾在江南扶持的那几家盐商?”左相慢悠悠开口,茶盖碰撞杯沿的轻响在静室里格外清晰,“他们每年给靖王府的供奉,足够养三个边营的兵力。”
白锦程折扇一顿,扇尖在掌心敲了敲:“相爷的意思是……”
“本相要借洛都的路。”左相擡眼,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让你的人在关卡上‘关照’他们”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盐引核查从严,通关时日拖长,总之,不能让那些盐顺利运进京城。”
白锦程摇着扇子笑了,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相爷这是让洛都蹚浑水啊。萧玄戾的手段,相爷可比我清楚。”他合上折扇,指节敲着桌面,“不知相爷能给洛都什么好处?”
“十二城的官盐私营权。”左相抛出诱饵,声音平静,“只要事成,本相保你白家世代垄断那十二城的盐道。”
白锦程的眼亮了亮,却依旧摇头:“不够。跟萧玄戾结仇,这点好处可不够赔本。”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扇骨,脸上挂着惯有的轻佻笑意:“相爷这是要我洛都跟靖王硬碰硬,萧玄戾的盐商背后连着关外军需,动他们,怕是会引火烧身。”
左相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眸光在水汽后显得愈发深沉:“白城主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断了他的财路,等于卸了他半壁臂膀。”
“那相爷的筹码呢?”白锦程收起折扇,抵着下巴,眼底闪烁着精明的光,“十二城的官盐私营权虽好,可跟萧玄戾的雷霆手段比起来,未免太轻了些。”
左相似早有预料,缓缓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物。那金牌甫一现身,鎏金的兽头在烛火下折射出慑人的冷光,背面细密的云纹更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白锦程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手中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他猛地起身,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锦袍,白锦程死死盯着那枚金牌,瞳孔因震惊而放大。这纹路,这规制,绝非左相能持有之物。他终于恍然——这些日子朝堂上对萧玄戾的步步紧逼,哪里是左相一人的手笔?真正站在靖王对立面的,是那更高处的存在。左相不过是执棋的手,而真正落子的,另有其人。
“臣……臣有眼无珠,未能识得尊者,罪该万死!”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洛都上下,任凭相爷差遣,绝无二话!”
左相将金牌收回袖中,语气依旧平淡:“白城主无需多礼,只需按计划行事便是。”
白锦程伏在地上,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濡湿。他知道,此刻答应的不仅是左相,更是那金牌背后的意志。刁难盐商之事,从一场可以讨价还价的交易,变成了不容推辞的指令。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叩首:“属下即刻安排,定不辱使命。”
烛火摇曳,将他伏跪的身影投在墙上,像一尊被无形枷锁困住的傀儡。窗外的风穿过廊檐,带来隐约的寒意,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已在洛都悄然酝酿。